电话铃响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十七分。
顾青舟从行军床上翻身坐起——自从林薇预警后,他和沈星澜轮流在合作社值班室过夜。窗外下着细雨,春天的尾巴带着潮气。
“顾总!出事了!”电话那头是值夜班的张德贵,声音发颤,“西边示范区……您快来看看!”
沈星澜已经醒了,正在披外套。两人对视一眼,抓起手电筒冲进雨幕。
西边示范区笼罩在凌晨的灰蓝色光线里。但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停住脚步——昨天还郁郁葱葱的五十亩示范田,此刻像被无形的巨手碾过:番茄植株成片倒伏,叶片卷曲发黑;黄瓜藤蔓像煮过般软烂;连田埂边的野草都耷拉着,呈现出不正常的灰败色。
“什么时候发现的?”顾青舟蹲下,戴上手套触摸一片发黑的番茄叶。
“三点半我巡夜还好好的!”张德贵脸色惨白,“四点再过来就……就这样了!像是、像是被开水烫了,但哪有开水啊!”
沈星澜没说话。她走到田中央,蹲下身,手掌平贴在潮湿的泥土上。闭眼。
几秒后她猛地抽回手,像被烫到。
“星澜?”顾青舟冲过去。
“它们在哭……”沈星澜盯着自己的掌心,声音发飘,“不是病虫害,不是缺水缺肥……是有什么东西在从里面啃它们。从最里面。”
顾青舟立刻打电话:“李技术员,带上所有检测设备来西区!王会计,通知所有核心社员到会议室!现在!”
天蒙蒙亮时,会议室挤满了人。投影仪上放着刚拍的现场照片,触目惊心。
李技术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初步检测报告,脸色比纸还白:“顾总,沈社长……这、这不科学。”
“说清楚。”
“我们检测了土壤、水源、空气,常规指标都正常。”李技术员咽了口唾沫,“但在植物组织样本里……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酶复合体。它像……像剪刀,专门剪断植物细胞的dNA链,而且是定向的——只攻击双子叶植物,单子叶的杂草受影响小。”
会议室死一般寂静。
“人为的?”顾青舟问。
“百分之百人为。这种酶的结构太‘精致’了,自然界不可能自发形成。”李技术员调出显微镜图像,“更可怕的是它似乎能通过根系和空气传播,速度极快。照这个速度,七十二小时内,整个合作社的作物都会……”
他没说下去。
沈星澜忽然开口:“林薇的U盘里,有没有提过类似的东西?”
顾青舟猛地站起来:“我记得有!”他冲回办公室,几分钟后拿着一份打印件回来,“找到了。‘烛龙计划·最终预案:生态级反制手段。代号:落叶剂2.0。原理:特异性核酸酶定向降解……’后面被加密了。”
“落叶剂……”沈星澜喃喃重复,“不是毒药,是……命令。命令植物去死。”
窗外传来汽车急刹车的声音。顾青舟走到窗边,看见几辆媒体车已经堵在合作社门口,长枪短炮对着枯萎的田地。
“他们的动作比我们还快。”他冷笑。
手机震动,是李院士发来的加密信息:“青舟,我们监测到异常舆情爆发。至少二十家媒体同时发布‘星火示范区神秘枯萎’报道,配图一致,文案雷同。已确认是协调行动。”
紧接着第二条:“农业部刚刚通知,将派专家组进驻调查。‘净土计划’被暂时叫停,等待调查结果。”
会议室里炸开了锅。
“这是栽赃!”张德贵拍桌子,“他们先下毒,再倒打一耙!”
“可咱们没证据啊!”周技术员抱头,“那些酶……咱们自己都解释不清,专家组来了怎么说?”
顾青舟环视众人:“慌什么?地死了吗?”
大家一愣。
“我问你们,地死了吗?”他提高声音,“土还在吗?根还在吗?咱们人还在吗?”
会议室安静下来。
“李技术员,”顾青舟转向技术人员,“给你二十四小时,我要知道这种酶的半衰期、传播途径、以及……有没有自然界存在的拮抗物。”
“这不可能——”
“可不可能,试了再说。”
“张德贵,”他又看向老社员,“带人把枯萎植株全部清理,但根系保留。清理过程全程录像,样本分三份保存,一份给我们,一份给马上到的专家组,一份……寄给北京李院士指定的实验室。”
“明白!”
“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示范区封了,其他地块继续管。‘净土计划’停了,咱们自己的地不能停。”
人群散去后,会议室只剩下两人。
沈星澜一直盯着投影仪上那些枯萎的照片,忽然说:“青舟,我要进灵泉空间看看。”
“现在?”
“现在。”她站起来,“如果这真是‘命令’,那下命令的人,一定留下了‘笔迹’。我要去灵泉里……找找这‘笔迹’是什么。”
顾青舟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头:“我守着。”
沈星澜进入空间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灵泉水面不再平静,而是剧烈翻涌着浑浊的暗绿色泡沫。中央那株小树苗的叶子卷曲发黄,原本温润的灵气变得滞涩而……愤怒。
是的,愤怒。空间在愤怒。
她跪在泉边,将手浸入水中。瞬间,无数破碎的“声音”涌来——
植物的悲鸣、根系断裂的脆响、还有……一种冰冷、精密、毫无生命气息的“指令”,像病毒代码般在生态网络中疯狂复制:“死亡。分解。回归无机。”
沈星澜咬牙,试图调动“净化”之力。淡绿色的光芒从她掌心涌出,融入泉水,冲向那些暗绿色的污浊。
起初有效。污浊被逼退少许。
但下一秒,异变陡生——那些污浊突然聚合,反扑!它像有意识般缠上沈星澜的净化之力,开始逆向解析、拆解!
“啊!”沈星澜痛呼一声,猛地抽回手。掌心出现细密的血点,像是被无数细针扎过。
她退出空间,脸色惨白地倒在顾青舟怀里。
“怎么回事?”顾青舟扶住她。
“不行……”沈星澜喘着气,“‘净化’是对抗污染、修复损伤。但这个病毒……它不是‘污染’,它是‘规则篡改’。它在告诉生命:‘你的存在方式是错的,你应该分解’。”
她抓住顾青舟的手,指尖冰凉:
“这就像……就像有人篡改了电脑系统的核心代码,让它相信自己应该崩溃。你杀毒软件再强,杀得掉‘系统认为自己该崩溃’这个念头吗?”
顾青舟脸色凝重:“也就是说,常规手段无效。”
“不仅无效,”沈星澜看着自己掌心渐渐消退的血点,“它还会反噬。我刚才尝试净化,它就在反向解析我的力量结构……它在学习。”
窗外,雨停了。天光渐亮,但合作社上空仿佛笼罩着无形的阴云。
第一批媒体记者已经突破门岗,长焦镜头对准枯萎的田地。网络上,#星火合作社神秘病害#已经冲上热搜第一,评论里阴谋论四起:
“早就说他们的技术有问题!”
“报应来了,弄虚作假迟早露馅。”
“那些支持他们的专家呢?怎么不说话了?”
顾青舟的手机再次响起。是县里领导,语气严肃:“青舟啊,情况很严重。省里高度重视,调查组中午就到。你们务必配合,不要有任何隐瞒,也不要……有任何对抗行为。”
挂断后,他看向沈星澜。
“调查组会来,媒体会闹,舆论会倒。”沈星澜轻声说,“这些都在他们计划里。”
“嗯。”
“所以我们不能按他们的计划走。”
沈星澜站起身,走到窗边。晨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但眼神很亮。
“青舟,你还记得你之前说的吗?这种病毒是‘规则篡改’,是在生命系统里插入了自杀代码。”
“记得。”
“那如果我们……”她转过身,“不尝试‘删除’这段代码,而是让系统‘想起’自己原本健康的样子呢?”
顾青舟怔住:“你是说……”
“植物有记忆。”沈星澜说,“受过伤的树,伤口愈合后,年轮会记录。被虫咬过的叶子,新长出来的会自带抗性。土地更是——它记得自己肥沃时的样子,记得每一种微生物该怎么协作。”
她走回桌前,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画了两个圆圈:
“病毒在告诉生命:‘你该死了’。我要做的,不是和它对抗,而是……用更大的声音告诉生命:‘不,你该活着。而且你记得怎么活’。”
顾青舟看着那两个圆圈,突然明白了:“你要用灵泉空间里那株健康小树苗的‘生命图景’……作为‘健康模板’,广播出去?”
“嗯。”沈星澜点头,“但需要你帮忙。我需要知道,这种广播需要多大范围、多强强度,才能覆盖病毒的‘指令’。还需要知道……我的身体能承受多久。”
顾青舟沉默了很久。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沈星澜要燃烧自己,去唤醒这片土地的本能记忆。
“成功率多少?”他最终问。
“不知道。”沈星澜诚实地说,“但如果不试,这五十亩地会死,然后是整个合作社,然后是周边所有签约‘净土计划’的土地。‘盘古’会用这个案例证明:看,传统生态农业多么脆弱,不堪一击。”
她握住顾青舟的手:
“我们输不起。”
“你会受伤。”
“地受伤了,人怎么能不受伤?”沈星澜笑了,“这才叫共生,不是吗?”
窗外传来嘈杂声——调查组的车队到了。
顾青舟深吸一口气,拿起外套:“我去应付调查组。你……准备你的‘广播’。”
走到门口,他回头:
“星澜。”
“嗯?”
“活着回来。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好。”沈星澜微笑,“我想吃西红柿鸡蛋面。”
门关上。
沈星澜独自站在会议室里,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走到枯萎田地的监控画面屏前,看着那些倒伏的作物。
“别怕。”她轻声说,像在安慰孩子,“咱们一起……把忘了的,想起来。”
屏幕里,一株番茄的断枝在晨风中微微颤抖。
像是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