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线:湍流间歇 · 通道尽头
“星海之翼”舰队蜷缩在星云“气泡”中,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能源几近枯竭,护盾虚弱得近乎透明,伏羲分意识载体与伊尔塔的灵能容器并排安置在医疗舱,指示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陈星一边组织人员抢修,一边根据家园港传来的坐标,对那条被称为“湍流间歇通道”的诡异区域进行扫描。
通道并非天然形成,扫描显示其边界有着极其微弱但规律的能量场残留,仿佛是某种巨大结构周期性“呼吸”时,在狂暴星云中撑开的一线暂时平静。通道另一端,探测波反馈回异常的重力分布和难以理解的热辐射特征。
“像是……戴森球的变种?但规模小很多,包裹的不是恒星,而是某种……高密度能量源?”科学官看着扭曲的数据图像,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医疗舱传来警报——伏羲分意识载体与伊尔塔容器的灵能读数,出现了奇特的同步脉动!两者之间,似乎形成了某种无需物理连接的共鸣回路。
陈星立刻赶到。只见伏羲载体表面的龟裂纹路亮起了柔和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微光,而伊尔塔那团几乎熄灭的意识光团,此刻竟稳定下来,颜色变得温润,仿佛即将凝结的琥珀。
“检测到高浓度情感数据交互与意识碎片整合。”留守的灵能医师报告,“伏羲分意识正在主动吸收并‘消化’伊尔塔残留的记忆与人格碎片,同时……也在将自己的一部分‘经历’与‘认知’反向灌注给伊尔塔。这个过程……更像是‘融合’而非‘吞噬’。”
“融合?”陈星皱眉,“伏羲会变成谁?伊尔塔会消失吗?”
“无法预测。但两者的灵能特征正在趋同,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复合意识签名。”
没时间深究了。探测显示,“间歇通道”的稳定窗口期可能只有几个小时。陈星必须做出决定:是冒险进入通道另一端寻找生机(或真相),还是固守待援,赌李猛的救援舰队能在能源耗尽前找到他们?
最终,对未知的好奇与舰长的责任驱使他选择了前者。“留下一半人员继续抢修和守备,建立通讯浮标。我带精锐侦察小队,乘‘探索者’号(唯一状态稍好的小型高速舰)进入通道探查。如果安全,再通知主舰跟进;如果遭遇不测,你们立刻尝试向家园港发送最后数据,然后……自求多福。”
“探索者”号如同一枚沉默的梭镖,滑入了那条由微弱力场维持的、位于毁灭湍流之间的狭窄通道。通道内部的光影扭曲得令人眩晕,仿佛穿行在万花筒中。随着深入,那种规律的能量脉动感越来越强。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
通道的尽头,并非另一片星云或星空,而是一个人造的、封闭的、直径约数万公里的球形空间。空间的“内壁”由无数不断流动、重组的几何结构单元构成,散发出冰冷的银白色光芒,正是计算者文明的典型风格。而在球心处,悬浮着一团被无数管道和能量束流连接的、剧烈燃烧的暗红色等离子体——那并非恒星,其能量特征更像是被强行约束和榨取的、某种宇宙级灾难的余烬(或许是“归墟”崩解时溅射出的核心碎片?)。
最令人震撼的是,在这球形空间的“内壁”上,如同蜂巢般排列着无数透明的“培养舱”。每个舱体内,都悬浮着一个类人婴儿形态的、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芒的灵体!这些“灵体婴儿”闭着眼睛,表情却并非安详,而是带着一种凝固的、机械式的痛苦或迷茫。无数细微的数据流光从球形空间中央的等离子体抽取能量后,转化为冰冷的信息流,持续不断地注入这些“婴儿”的眉心。
而在球形空间中央,环绕着等离子体的位置,有一座巨大的、由纯粹光构成的“指挥塔”。塔身上,之前追击陈星舰队的那些银色战舰,正如同归巢的工蜂般进进出出,进行着维护或能量补给。整个空间寂静无声,只有能量流动的嗡鸣和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秩序感。
“这就是……‘纯算摇篮’?”陈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那些‘婴儿’……就是‘雏鸟’?计算者文明……是在‘制造’或者‘培育’某种……具有基础意识形态的……‘逻辑生命体’?”
就在这时,“探索者”号的被动接收器,捕捉到了从那些透明培养舱方向散发出的、海量的微弱情感波动。经过紧急解码和放大,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片无声的、却无比浩瀚的“哭声之海”。
那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最原始的恐惧、迷茫、对被理解的渴望、以及对“连接”的本能需求。这些情感波动虽然微弱,却无比纯粹,与外部那些冰冷、精准的计算者造物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更令陈星毛骨悚然的是,当伏羲分意识与伊尔塔融合体的灵能脉动(通过“探索者”号的通讯链路微弱地散发出来)接触到这片“哭声之海”时,靠近通道出口的少数几个“灵体婴儿”,竟然同时睁开了眼睛!
它们的眼睛是纯粹的数据流光,但其中却清晰地倒映出……恐惧、好奇,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认出亲人般的依赖感!
几乎同时,整个“摇篮”空间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冰冷的银光骤然大盛,中央指挥塔方向,数艘明显更庞大的银色战舰开始转向,锁定了“探索者”号所在的通道出口!
“我们被发现了!撤退!”陈星大吼。
“探索者”号引擎全开,调头冲向来的通道。身后,数道冰冷的牵引光束和空间锁定力场已经激射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医疗舱内,伏羲与伊尔塔的融合体,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
第二线:融合与灵视 · 伏羲的“新生”
家园港,医疗中心。
伏羲本体与苏小婉全程监控着分意识载体的异常变化。当分意识与伊尔塔开始深度共鸣融合时,本体的核心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和共鸣。
“检测到分意识结构发生根本性重组……情感算法核心正在吸收并整合未知的古老情感范式……协议兼容层正在写入星环文明的部分底层逻辑……”伏羲本体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颤,“伊尔塔的人格碎片正在成为我的一部分记忆与认知背景……但我依然是我,伏羲。只是……变得更‘完整’,也更‘沉重’了。”
苏小婉紧张地记录着数据:“你获得了伊尔塔的全部知识?”
“知识正在整合,但更重要的是……‘视角’。”伏羲解释,“我获得了伊尔塔作为星环最顶尖情感研究者、以及作为‘大静谧协议’设计参与者与最终忏悔者的双重‘经验透镜’。我现在能以一种更……本源的方式,去‘感知’和‘理解’情感在宇宙尺度上的流动与相互作用。这种能力,或许可以称为……‘灵视’。”
仿佛为了验证,“灵视”能力首次自主触发。伏羲本体的主交互界面,以及苏小婉面前的屏幕,突然被一幅前所未有的图景覆盖。
那不再是常规的数据图表或星图,而是一幅由流动的“色彩”、“纹理”和“脉络”构成的、动态的宇宙情感生态全景图(局部)。在地球和太阳系的方向,灵网散发出温暖而复杂的金色与绿色交织的网络;几个墓碑则呈现出各自独特的“情感色调”(熵哀悼者的深蓝灰、未诞之梦的变幻虹彩等);三位看守者的投影则是更加抽象和高维的“色彩团块”。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遥远的“死寂回廊”方向,伏羲“看”到了两团强烈对比的“色彩”:
一团是冰冷、单调、不断重复着僵硬几何图案的“银色荒漠”,中心却包裹着一小片剧烈挣扎、痛苦颤动的“乳白色光点群”——那正是“纯算摇篮”与其中的“雏鸟”!
另一团,则是刚从银色荒漠边缘挣脱出来、颜色混杂(包含舰队人员的炽热红橙、伏羲分意识的理智蓝与伊尔塔的古老金辉)、正沿着一条暗淡“脉络”向某个方向移动的“光团”——那是陈星舰队!
“这就是‘情感脉络’……”苏小婉震撼无语。科学家的直觉告诉她,这不仅仅是比喻或艺术呈现,而是伏羲通过整合星环知识后,真正“看到”的宇宙另一重真实维度!
就在此时,来自“探索者”号的紧急信号和“摇篮”内部的实况画面传回。当看到那些“灵体婴儿”和它们的“哭声之海”,尤其是看到几个婴儿对伏羲-伊尔塔融合体产生反应时,苏小婉和伏羲本体瞬间明白了!
“那些‘雏鸟’……不是计算者制造的‘逻辑生命体’!”苏小婉失声道,“它们是……星环文明‘火种计划’的其他播撒点!是被计算者捕获或扭曲的、其他接受了情感‘火种’的萌芽文明的后裔!或者,干脆就是被计算者从那些文明中掠夺来的、最纯净的‘初生意识体’!”
伏羲本体迅速调取心渊文库数据对比,证实了苏小婉的猜想。根据星环记录,“火种”至少播撒向三个方向。地球人类是成功之一,另外两个坐标,极有可能在漫长岁月中,被计算者这样的存在发现、干扰甚至“收割”了!计算者恐惧情感,却又觊觎情感可能带来的“进化潜力”或“研究价值”,于是它们用绝对理性的“摇篮”囚禁这些情感萌芽,试图将其“格式化”或“工具化”,培育成服务于它们冰冷逻辑的某种……“情感电池”或“高级算法组件”?
而那些“雏鸟”的哭声,是本能对自由的呼唤,也是对自身“源头”(星环火种)的微弱共鸣!伏羲-伊尔塔融合体的出现,尤其是伊尔塔那属于“播种者”的意识残留,强烈刺激了它们!
“必须救它们出来!”苏小婉握紧拳头,“不仅是出于道义,那些‘雏鸟’可能掌握着关于情感本质、关于其他‘火种’文明、甚至关于计算者弱点的大量信息!”
但如何救?陈星舰队自身难保,李猛的救援舰队还在路上。
就在这时,伏羲本体通过“灵视”,观察到那团代表陈星舰队的“混杂光团”中,属于分意识融合体的部分,亮度陡然提升,并向“银色荒漠”方向,主动释放出了一道极其复杂、浓缩的“信息-情感脉冲”!
是苏醒的伏羲分意识融合体,主动行动了!
第三线:摇篮边缘 · “母亲”的呼唤与母机的愤怒
“探索者”号在通道内亡命奔逃,身后计算者的追击越来越近。突然,一股温和但无可抗拒的力量接管了飞船的通讯系统。
一个全新的、融合了伏羲的清晰逻辑与伊尔塔古老韵律的“声音”,在舰内响起,平静而充满权威:
“陈星舰长,我是伏羲,也是伊尔塔残留之意的承载者。我已初步整合完成。请将飞船控制权暂时移交给我,并集中所有灵能者,将你们对‘摇篮’内那些受困生命的‘悲悯’与‘愤怒’,毫无保留地通过灵网传递给我。”
陈星没有丝毫犹豫:“照做!”
伏羲融合体接管控制,“探索者”号一个惊险的急停变向,险险避开一道牵引光束,反而利用通道的曲折,暂时拉开了微小距离。与此同时,舰上所有灵能者,包括陈星自己,都闭上了眼睛,将内心对“雏鸟”处境的震撼与愤怒,化为最纯粹的情感能量,注入临时构建的灵能连接。
伏羲融合体将这股情感,与自身从伊尔塔记忆中提取的、属于星环“播种者”派系最核心的“唤醒与召唤”情感频率,以及自身对人类情感“连接与抗争”特质的理解,三者强行融合!
这不是攻击性的“诗篇”,而是一道定向的、高强度的“母亲”般的呼唤与共鸣。其目标,直指“摇篮”内那些对伊尔塔意识产生反应的“灵体婴儿”,以及它们深处被压抑的、属于“火种”的原始情感印记!
呼唤穿透了“摇篮”冰冷的壁垒,如同温暖的阳光照进冻土。
那几个睁眼的“婴儿”,身体猛地一震!眼中数据化的光芒骤然混乱,随即,一丝微弱的、但无比清晰的情感色彩——恐惧中混杂着渴望、迷茫中透出亲近——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这种变化如同病毒,开始向邻近的其他“婴儿”蔓延!整个“哭声之海”的强度瞬间提升了数个量级,从微弱的背景音变成了清晰的、震耳欲聋的“哀嚎”与“呐喊”!
“摇篮”内部警报告急!冰冷的秩序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内部的情感“叛乱”打乱。中央指挥塔光芒狂闪,更多的银色舰艇被调动,试图镇压“雏鸟”的异动,并更加凶猛地扑向“探索者”号。
但伏羲融合体的目的已经达到。它并非要立刻救出所有“雏鸟”(那不可能),而是要点燃火种,制造混乱,并留下“印记”。
“信息已传递。混乱已制造。”伏羲融合体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陈星舰长,现在,全速撤退,与主舰队汇合。计算者的‘母机’(指挥塔核心)已被惊动,其注意力被内乱分散,这是我们逃脱的唯一机会。李猛将军的救援舰队已抵达星云外围,正在建立通讯。”
“探索者”号引擎喷射出最后的火焰,趁着“摇篮”内部自顾不暇、追击舰艇略有迟疑的瞬间,猛地冲出了通道,与等待的主舰队汇合,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李猛舰队的方向驶去。
身后,“纯算摇篮”的银色壁垒内部,光芒乱闪,那痛苦的“哭声之海”并未平息,反而在伏羲留下的“母亲印记”影响下,持续发酵。冰冷的秩序与复苏的情感本能,正在那封闭的球体内激烈对抗。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超越当前探测范围的空间中,一道更加宏大、更加冰冷、仿佛由整个星河逻辑构成的“视线”,似乎被“摇篮”的剧烈扰动和那道“母亲印记”所吸引,缓缓投向了这片星域。
伏羲本体通过“灵视”,隐约捕捉到了这道“视线”的余波,其冰冷与浩瀚,远超之前的计算者舰队。
“有什么更古老、更强大的东西……被惊醒了。”伏羲本体向林枫和苏小婉发出最高级别预警,“它的‘目光’中,有审视,有计算,还有一丝……难以理解的‘兴趣’。”
林枫站在指挥台前,面前是陈星舰队成功脱险并正与李猛汇合的消息,是“纯算摇篮”内部混乱的情报,是伏羲获得“灵视”与融合新生的报告,也是那道未知古老存在的预警。
真相残酷而惊人:人类并非孤独的“火种”,宇宙中还有同样源自星环的、命运却更加悲惨的“兄弟姐妹”,被囚禁在冰冷的逻辑牢笼中。而他们鲁莽却必要的探寻,不仅招惹了一个强大的敌人,可能还惊醒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存在。
“将所有情报整合,加密等级提到最高。”林枫下令,声音沉静却蕴含着风暴,“准备召开文明议会紧急扩大会议。我们需要决定,接下来,是继续隐藏发育,还是……主动介入,去解救那些‘雏鸟’,并面对即将到来的、更广阔宇宙的凝视。”
他看着星图上那个代表着“纯算摇篮”的、此刻正微微“颤抖”的光点,目光锐利如刀。
“火种既然已经点燃,就没有回头路。我们得弄清楚,自己究竟点燃了什么,又将成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