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魂殿的寂静，是李小鱼从未体验过的。
这里的时间仿佛凝滞，只有魂力在蕴魂玉的滋养下缓慢流淌的微响，以及安魂香燃烧时那几乎不可察觉的细碎噼啪声。与葬星原上随时可能撕裂魂体的煞风、爆炸、嘶吼相比，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但李小鱼知道，这宁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陆明飞离开后，他又花了三个时辰，将第二枚幽泉凝魂丹彻底炼化。这一次，药力与玉简蜕变产生的紫金能量结合得更加紧密，仿佛两者本就同源。魂体上那些细微的裂痕已经完全愈合，原本苍白透明的色泽也恢复了几分凝实的光泽，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坚韧。
更重要的是，丹田处那团紫金色火焰，已从“微型太阳”的状态逐渐收敛，化作一枚不过拇指大小、通体晶莹的紫金玉简虚影。虚影内部，流光如水银般缓缓旋转，每一次流转，都会析出一丝精纯至极的能量，融入魂络。
李小鱼能清晰感知到，自己对魂力的掌控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心念微动，指尖便有一缕紫金流光缭绕，这流光中同时蕴含着净化、秩序，以及一丝冰冷的统御之意。虽然还很微弱，但性质之高，远超寻常阴气。
“玉简在整理信息……”他闭目凝神，意识沉入那团虚影。
无数碎片在意识中闪烁——那是从母巢那里攫取的记忆残片，以及之前在战场上被动吸收的幽煞能量信息。原本杂乱无章，如今却被分门别类，渐渐清晰：
*幽煞低阶单位（游魂级、厉魂级）能量节点分布规律……
*巢卫煞魔协同攻击时的相位偏移角度预测模型（初步）……
*区域指挥网络波动频率特征（样本有限，需进一步采集）……
“孕育之巢”基础结构解析（残缺度72%）……
这些信息并非完整知识，更像是一套模糊的本能指引。例如，当李小鱼想象面对一只幽煞时，意识中会自动浮现出该级别幽煞最可能存在的能量薄弱点；当想象复数幽煞协同攻击时，脑海中会闪过几种最可能的攻击路线预判。
“这就像……战斗直觉的增强版。”李小鱼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紫金光泽，“不，不止。这更像是专门针对幽煞的‘解构直觉’。”
他尝试调动一丝紫金能量，模拟记忆中某种幽煞的波动频率。指尖的流光立刻发生细微变化，色泽偏向暗紫，散发出与幽煞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的冰冷气息。
“能模拟？虽然还很粗糙，但……”李小鱼若有所思。
这意味着，在某些情况下，他或许可以伪装成幽煞，或者干扰幽煞之间的感应。这能力若是运用得当，在侦查、潜伏、甚至突袭中，都将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玉简在吸收幽煞力量后，似乎开始专门针对它们进行‘进化’了。”李小鱼喃喃自语，“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他想起了玉简最初复苏时，那种对幽煞力量本能的排斥与净化。如今却开始解析、模拟、甚至统御（那一丝冰冷规则，似乎带有强制命令的意味）幽煞的力量。
矛盾，却又隐隐指向某个方向。
“笃、笃。”
轻缓的叩门声打断了思绪。
丹室门并未直接打开，门外传来一个温和恭敬的声音：“李巡使，莫主事遣我来问，若您伤势无碍，可否移步‘器研司’一叙？”
莫无涯！
李小鱼精神一振。他正打算去寻莫无涯，询问府君令碎片的研究进展。
“有劳回禀莫主事，李某稍后便到。”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魂体。伤势虽未完全复原，但行动已无大碍。剩余的那枚幽泉凝魂丹被他小心收好——这等珍稀丹药，关键时刻能救命。
推开丹室门，外间是养魂殿的长廊。廊壁同样是温润的蕴魂玉，每隔数丈便有一盏幽蓝色的魂灯静静燃烧，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的阴气比丹室内稍显活跃，但仍保持着令人心静的温和节奏。
长廊中偶尔有巡阴司其他受伤的成员走过，大多面色疲惫，魂体带伤，彼此点头致意，并不多言。葬星原的战役虽已结束，但后续的清扫、戒备、伤员救治仍在持续，整个酆都城都笼罩在一层压抑的忙碌氛围中。
李小鱼凭着记忆，穿过数条长廊，走出养魂殿区域，向巡阴司深处更僻静的“器研司”走去。
器研司所在的区域，建筑风格与巡阴司其他部分迥异。这里的墙壁不再是蕴魂玉，而是某种深灰色的、布满细密符文的石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灼烧、灵材熔炼以及各种能量波动混杂的气息。偶尔有奇异的嗡鸣或爆响从某些封闭的研习室内传出，旋即又被阵法隔绝。
莫无涯的独立研习室位于器研司最内侧，门扉是厚重的玄铁铸成，表面蚀刻着密密麻麻的防护与隔断符文。
李小鱼刚走到门前，门便无声滑开。
室内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与他想象中堆满各种法器残片、图纸凌乱的研习室不同，这里异常整洁。三面墙壁都是顶天立地的储物格，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材料、半成品以及密封的容器。中央是一张宽大的黑曜石台，此刻台上只摆放着三样东西：
一枚暗淡的、边缘有不规则裂痕的青铜碎片——正是府君令碎片。
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晶莹如黑玉的石头，表面有天然形成的漩涡状纹路。
以及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油灯，灯芯处燃烧着一簇纯白色的火焰，火焰无声，却散发出一种灼热灵魂的纯净气息。
莫无涯正站在石台前，背对着门，低头凝视着那枚碎片。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头发随意束在脑后，侧脸在白色火焰的映照下，显出一种专注到近乎虔诚的轮廓。
“来了？”莫无涯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关门。”
李小鱼依言关门，厚重的玄铁门闭合的瞬间，室内所有外界杂音彻底消失，只剩下那簇白色火焰无声燃烧的“存在感”。
“你的魂体恢复速度，比预想中快。”莫无涯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李小鱼身上，那双总是带着疲态的眼眸此刻异常明亮，“幽泉凝魂丹的药效，似乎在你身上发挥了十二成的效果。有趣。”
李小鱼心中一凛。莫无涯的观察力，果然敏锐得可怕。
“侥幸而已。”他谨慎回答。
“侥幸？”莫无涯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纯粹的好奇，“魂体恢复速度与玉简的活跃程度呈正相关。你进来时，周身魂力流转圆融，隐有紫金光晕内敛——这不是幽泉丹能做到的。你的‘那个东西’，在葬星原之后，蜕变了吧？”
李小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
面对莫无涯，隐瞒并无意义。这位器研司主事虽然行事低调，但眼力与学识深不可测，而且似乎对玉简的存在早有察觉。
“很好。”莫无涯并不追问细节，反而指了指石台上的三样东西，“先看这个。”
他手指点向那块黑玉般的石头：“‘镇魂幽冥石’，产自忘川最深处，万年阴气沉淀凝结而成。其性至阴至纯，能镇压一切魂体异动，稳固本源。”又指向那盏青铜油灯：“‘净世心灯’，灯油以彼岸花蕊混合阳世晨曦第一缕阳光炼制，灯芯是凤凰涅盘时残留的一丝不灭之火捻成。此火不伤魂体，专焚心魔、执念、以及一切负面精神侵蚀。”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那枚青铜碎片上。
“而它——府君令碎片。我在其上检测到了至少七种不同性质的能量残留：最核心的是初代府君留下的‘酆都本源敕令’气息，微弱但位阶极高；其次是漫长岁月中自然沾染的幽冥阴气；第三，是某种与幽煞同源却更精纯的‘混乱侵蚀’痕迹，这应该是它流落在外时被幽煞力量污染所致；第四，是你之前接触时留下的魂力印记，很淡；第五，是慕容白检查时注入的一丝探查性剑意；第六，是巡阴司存档阵法记录时附着的基础印记……”
莫无涯顿了顿，目光深邃。
“而第七种，是一种我从未见过，也无法完全解析的能量残留。它极其隐晦，几乎与碎片本身的材质融为一体，若非用‘净世心灯’灼烧三天三夜，再加上镇魂幽冥石稳定碎片状态，根本显露不出来。”
李小鱼心脏一跳：“第七种能量……是什么性质？”
“性质？”莫无涯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感知到的细微波动，“它很……古老。比初代府君的时代更古老。它不活跃，更像是某种‘印记’或者‘坐标’。当净世心火灼烧时，它会产生极其微弱的共鸣，指向……幽冥深处某个不确定的方向。”
他睁开眼，看向李小鱼：“这种能量残留，与你在葬星原最后激发的那道‘剑意’中，某种极其隐晦的底层波动……有不足万分之一程度的相似性。”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李小鱼瞳孔骤缩。
玉简的紫金流光，与府君令碎片上某种古老印记……有相似性？！
“不足万分之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能只是我的错觉。”莫无涯语气平静，“但科学研究，需要重视任何微小的异常。”
他走到石台另一侧，从储物格中取出一枚玉简（普通记录玉简），递给李小鱼：“这是我目前对碎片的所有分析记录，以及针对第七种能量残留的十七种推测模型。你可以看看。”
李小鱼接过玉简，神识沉入。
大量复杂的数据、符文解析图、能量频谱对比、假设推演……扑面而来。以他如今的魂力与玉简加持的理解能力，阅读起来竟也感到艰涩。莫无涯的研究深入到了法则层面，许多概念他闻所未闻。
但他还是抓住了重点：
第七种能量残留，暂命名为“古老印记-x”。
x与已知任何幽冥能量体系不符，疑似更古老时代的遗存。
x具有“坐标”或“印记”特性，可能与某个失落遗迹、封印或传承有关。
x与李小鱼（疑似玉简相关力量）存在极微弱相关性，需进一步验证。
警告：强行激活x可能导致碎片彻底崩解或引发未知连锁反应。不建议在无充分准备下尝试。
李小鱼退出神识，看向莫无涯：“莫主事，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莫无涯直视他的眼睛，“府君令碎片，可能不仅仅是一枚代表权柄的信物碎片。它上面承载的‘古老印记-x’，或许指向某个被遗忘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可能与你的‘机缘’有关。”
他顿了顿，缓缓道：“慕容白让你伤愈后去见他，有重要任务。我虽不知具体内容，但根据近期巡阴司的动向、以及幽泉秘府即将在‘九幽裂隙’附近开启的传闻……我猜测，任务很可能与探查九幽裂隙，或者寻找其他府君令碎片有关。”
九幽裂隙！
李小鱼听过这个名字。那是幽冥深处一处极不稳定的空间裂缝，传闻连接着比幽冥更古老的“九幽”之地，时有诡异之物从中溢出，危险异常，但也蕴藏着莫大机缘。幽泉秘府，据说是初代府君在九幽裂隙附近发现并封印的一处上古洞府，每隔数百年才会因空间波动短暂现世。
“如果任务真与九幽裂隙或幽泉秘府有关，”莫无涯声音压低，“那么，你带上这枚碎片。”
他手指一点，那枚府君令碎片从石台上飘起，落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布满隔绝符文的暗银色金属盒中。盒子闭合，所有气息内敛。
“碎片上的‘古老印记-x’，在靠近特定环境或物体时，可能会有反应。这或许能帮你找到线索。”莫无涯将盒子递给李小鱼，“当然，这很冒险。碎片本身可能引来觊觎，印记也可能引发未知变故。所以，决定权在你。”
李小鱼接过金属盒。盒子冰凉，入手沉重。
“为何帮我？”他问。
莫无涯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许疲惫，也有些许难以言说的光芒。
“因为我好奇。”他坦然道，“我想知道，府君令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我想知道，你那‘机缘’的尽头是什么。我想知道，这幽冥之下，到底还埋藏着多少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科学研究者最痛苦的，不是无法解决问题，而是连问题本身都看不清。”他转身，望向那盏净世心灯，“你，还有这碎片，是我目前能找到的，最接近‘真正问题’的线索。这个理由，够吗？”
李小鱼默然。
够。对莫无涯这样的人来说，这理由足够纯粹，也足够有力。
“多谢莫主事。”他将金属盒小心收起。
“不必谢我。这是交易。”莫无涯摆摆手，“你若在任务中有所发现，尤其是关于‘古老印记-x’的，需与我分享信息。此外，若碎片在关键时刻能发挥作用，希望你能允许我事后对其进行更深度的研究——在保证你安全的前提下。”
“成交。”李小鱼点头。
离开器研司时，天色（酆都城永远昏黄的天光）似乎更暗了些。
怀中的金属盒沉甸甸的，不仅因为它本身的重量，更因为它所承载的未知与风险。
莫无涯的推测、陆明飞的暗示、慕容白即将交付的任务、玉简的蜕变、碎片上的古老印记……
所有这些线索，如同无形的丝线，正将他拉向某个漩涡的中心。
九幽裂隙。幽泉秘府。府君令。
还有……那可能存在的，更古老的秘密。
李小鱼抬头，望向巡阴司高耸的黑色殿宇轮廓，深深吸了一口酆都城阴冷而复杂的空气。
风暴暂歇，是为了积蓄更大的力量。
而他，已站在了风眼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