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焚骨联盟的路上,乌漠大祭司一直沉默。
这位南荒最年长的智者,坐在飞行法器的前端,望着下方飞速掠过的戈壁、荒原、零星的绿洲。
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那些象征着祖灵庇佑的彩色图腾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凌煅坐在他身后三步处,手里把玩着铁心给的那块“寻髓令”。
令牌是黑铁铸成,表面粗糙得像未经打磨的矿石,但握在掌心时,能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执拗的温热——那是地心火髓的共鸣感应。
铁心说,只要靠近火髓百里之内,令牌就会发烫,十里之内,会灼手,一里之内……会燃烧。
“凌煅。”
乌漠大祭司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嗯?”
“你有多大的把握?”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但凌煅听懂了。乌漠问的不是取地心火髓的把握,不是炼万废鼎的把握,甚至不是三个月后万丹大典上与丹盟正面抗衡的把握。
他问的是——这条路,走到底的把握。
凌煅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诚实地说:“没有把握。”
乌漠大祭司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微微沉了一下。
“但必须走。”凌煅补充道,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钉在风里,“大祭司,您还记得我们南荒有句古话吗?‘狼群围猎时,最危险的从来不是眼前的獠牙,是身后已经无路可退’。”
他顿了顿:
“我们现在,就是那只被狼群围住的猎物。丹盟是狼,那些依附丹盟的势力是狼,甚至一些观望的中立势力,也在等着我们倒下好分一杯羹。后退?没有路。停下?会被撕碎。唯一的选择,就是往前冲——冲出一个缺口,冲出一条血路。”
乌漠大祭司终于转过身。
苍老的眼睛盯着凌煅,眼神复杂:“你知道地心熔河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凌煅点头,“南荒三大绝地之一,深埋地底三千丈,熔岩如海,火毒肆虐,化神期进去,十不存一。传说熔河底部有上古火妖沉睡,惊醒了,就是灭顶之灾。”
“那你还去?”
“因为必须去。”凌煅握紧寻髓令,令牌边缘硌得掌心发疼,“铁心前辈说得对,万废鼎是我们的‘器’,道种丹是我们的‘丹’,但要在万丹大典上和九转还魂丹抗衡,我们还需要一个‘筹码’——一个足够重、足够震撼、足够让天下人重新思考‘丹道到底是什么’的筹码。”
他看着乌漠大祭司:
“地心火髓,就是炼制那个筹码的关键。”
乌漠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凌煅说,“我需要时间准备两件事。第一,收集足够多的废弃丹药——至少一万种,这是炼制万废鼎虚影的基础材料。第二,我需要……和道种丹‘谈谈’。”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
乌漠大祭司微微一怔:“谈谈?”
“对。”凌煅从怀中取出那枚灰色的道种丹,“这三个月,它记录了至少三百个人的问题和答案。那些意念、那些感悟、那些突破瓶颈时的欣喜和困顿时的挣扎,都在丹药里留下了烙印。我能感觉到,它正在……变化。”
他将丹药托在掌心。
阳光照在坑洼的灰色表面,那些原本毫无光泽的纹路,此刻隐隐有微光流动,像血管里缓慢流淌的血。
“它在学习。”凌煅低声说,“学习人类的情绪,学习修行的困惑,学习‘问题’与‘答案’之间的关联。我不知道这最终会导向什么,但铁心前辈的话提醒了我——如果九转还魂丹是‘给予’的极致,那么道种丹代表的‘激发’,应该还有更深层的可能。”
他抬起头:
“我需要找到那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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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焚骨联盟,已是深夜。
但联盟里灯火通明,人影攒动——不是出了事,是来了太多人。
新丹道藏书阁前的空地上,搭起了几十顶临时帐篷,帐篷间篝火熊熊,围坐着数百名修士。他们大多风尘仆仆,有的穿着宗门服饰,有的是一身散修打扮,还有些人衣衫褴褛,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徒步走来。
老陈正在人群中忙碌,手里拿着登记册,身边跟着几个学徒。看到凌煅和乌漠大祭司回来,他连忙迎上来,脸上又是欣喜又是疲惫。
“凌长老,大祭司,你们可算回来了!”
“怎么回事?”凌煅扫视着人群,“这些都是……”
“都是来投奔的。”老陈压低声音,“丹盟宣布要展示九转还魂丹后,很多原本观望的小势力和散修,反而下定了决心——他们觉得,如果丹盟真有那么厉害,以后就更没有他们活路了。与其等着被吞并,不如趁现在投靠新丹道,拼一把。”
凌煅点了点头。
这个局面,他料到了。
九转还魂丹的消息,对丹盟来说是阳谋——既是展示肌肉,也是筛选阵营。那些还在摇摆的势力,看到丹盟如此强大的底蕴,很可能会重新倒向丹盟。但反过来,也会逼着一些原本骑墙的人做出选择:要么彻底归顺,要么彻底对立。
而这些选择“彻底对立”的人,现在都来了焚骨联盟。
“来了多少人?”乌漠大祭司问。
“登记在册的,已经有八百四十七人。”老陈翻了翻登记册,“其中金丹期三十九人,筑基期二百零三人,剩下的都是炼气期。还有十七个小宗门和商会,愿意整体并入影子盟约。”
八百四十七人。
这个数字,比焚骨联盟原来的总人数还要多。
“粮食、住处、安全问题怎么解决?”凌煅问得很实际。
“炎烈族长已经带人去后山狩猎了,食物暂时够。住处……”老陈苦笑,“只能先搭帐篷,等明天再伐木建屋。安全问题,苏姑娘在负责,她安排了冰镜大阵,覆盖整个山谷,有异常气息进入会立刻预警。”
凌煅看向藏书阁的方向。
阁顶,一道冰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缓缓旋转,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俯瞰着整个山谷。那是苏药瑶的冰镜映心术,已经能覆盖方圆十里。
他心中稍安。
“做得好。”凌煅拍了拍老陈的肩膀,“你先去忙,我去见苏药瑶。”
藏书阁三层,苏药瑶站在窗前,冰蓝色的眼眸映着下方的篝火和人群。
她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裙,长发用冰晶发簪简单束起,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寒意,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比外面低了几度。
凌煅推门进来时,她转过身。
“回来了。”
“嗯。”凌煅走到她身边,看向窗外,“辛苦你了。”
“不辛苦。”苏药瑶摇头,“倒是你,铁心那边怎么样?”
“答应了。”凌煅简单说了经过,“条件是地心火髓,还有……一个能抗衡九转还魂丹的筹码。”
苏药瑶沉默了片刻。
“地心熔河,我去过。”
凌煅猛地转头:“你去过?”
“三年前,为了寻找冰神传承的一件信物。”苏药瑶的声音很平静,但凌煅听出了一丝压抑的波动,
“那地方……不是人该去的。熔岩只是表象,真正的危险是‘火毒’——不是普通的火毒,是积累了千万年的地心怨火,沾上一丝,就会从内到外烧毁道基。”
她顿了顿:
“而且,熔河底部确实有东西在沉睡。我当时为了取信物,惊动了它的一缕分魂,差点没能出来。”
凌煅看着她。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冰蓝色的眼眸上,那里面映着深不见底的寒意,也映着某种……决然。
“你也要去?”他问。
“当然。”苏药瑶理所当然地说,“冰能克火,我的冰神传承,是地心火毒唯一的克星。没有我,你就算拿到火髓,也带不出来——火髓离了熔河,会自行燃烧,除非用极寒之力瞬间封印。”
她说得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凌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地心熔河的凶险,苏药瑶比谁都清楚。三年前她侥幸逃出,三年后为了帮他,愿意再闯一次。
有些情谊,不需要说谢谢。
“三天后出发。”凌煅只说,“这三天,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收集废弃丹药。”凌煅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清单,
“一万种,这是铁心给的‘万废鼎虚影’所需的最低数量。种类越多越好,属性越杂越好,年份越久越好——最好是那些堆积了上百年、怨念深重的废丹。”
苏药瑶接过清单,扫了一眼。
清单上密密麻麻列着各种要求,有些甚至看起来自相矛盾:既要火属性废丹,又要水属性废丹;
既要剧毒废丹,又要疗伤废丹;既要完整丹形,又要彻底碎裂的丹渣……
“这些废丹,你打算怎么用?”她问。
“不是我用,是给道种丹‘吃’。”凌煅取出那枚灰色丹药,“铁心前辈说,万废鼎的核心理念是‘混沌归元’,而道种丹的本质是‘混沌平衡’。如果能让道种丹吞噬足够多、足够杂的废弃丹药,吸收其中所有的药性、怨念、意念,它可能会……进化。”
“进化成什么?”
“不知道。”凌煅坦诚,“但这是唯一的可能——用‘混沌’对抗‘秩序’,用‘未知’对抗‘已知’。”
苏药瑶看着那枚灰色丹药,看了很久。
然后,她点了点头。
“好,我去办。”
接下来的三天,焚骨联盟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疯狂运转。
老陈负责登记新来的修士,安排住处,分配任务。
炎烈族长带着火麟战士日夜狩猎,储备粮食。乌漠大祭司坐镇中枢,调配资源,安抚人心。
而苏药瑶,则动用了冰神传承的一种秘术——“千里冰踪”。
她在联盟中央立起一根冰柱,柱高十丈,通体透明,内部有无数细小的冰晶在缓缓旋转。
任何修士,只要将废弃丹药投入冰柱底部的孔洞,冰柱就会记录下丹药的属性和贡献者的气息,并根据丹药的价值,反馈相应的“贡献点”。
贡献点可以兑换很多东西:新丹道的进阶玉简、平价药材、修炼静室的使用权,甚至……凌煅亲自指点的机会。
消息传开,整个南荒都轰动了。
那些原本囤积了大量废丹不知如何处理的宗门、商会、散修,纷纷涌向焚骨联盟。
有些人甚至从千里之外赶来,就为了把手里的“垃圾”换成实实在在的好处。
第一天,冰柱收到了三百多种废弃丹药。
第二天,这个数字翻了一倍。
第三天结束时,冰柱内部记录的丹药种类,已经达到了两千七百四十三种。
但还不够。
距离一万种,还差得远。
第三天深夜,凌煅站在冰柱前,看着柱内那些缓缓流转的冰晶。
每一颗冰晶都包裹着一枚废丹的虚影,五颜六色,千奇百怪,像一片凝固的星河。
“还差七千多种。”苏药瑶走到他身边,声音里有一丝疲惫,
“照这个速度,至少还要十天。”
“我们没有十天了。”凌煅摇头,
“明天必须出发去地心熔河。而且……铁心前辈那边,也需要时间准备。”
他顿了顿,忽然问:
“药瑶,你说,如果一个人快饿死了,面前有一碗饭,但饭里有毒,他会吃吗?”
苏药瑶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我是说……”凌煅看着冰柱,
“那些手里有废丹的人,他们为什么愿意拿来换贡献点?因为他们觉得废丹是‘垃圾’,没用。
但如果我告诉他们,这些废丹能炼成‘万废鼎’,能改变丹道格局,他们还会这么轻易地拿出来吗?”
苏药瑶明白了。
“你是怕……有人藏私?”
“不是怕,是必然。”凌煅平静地说,“人性如此。当一样东西被普遍认为是垃圾时,你会毫不犹豫地扔掉。
但当你知道这垃圾其实是宝藏时,你就会开始计较——我该扔多少?留多少?怎么扔才能利益最大化?”
他转过身,看着苏药瑶:
“所以,我们不能再这样‘收’下去了。得换种方式。”
“什么方式?”
“借。”凌煅吐出这个字,
“以新丹道的名义,向全天下‘借’废丹。借期三年,三年后,原样奉还——不,加倍奉还。借一枚废丹,还两枚成品丹。”
苏药瑶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睁大。
“这……这代价太大了!一万种废丹,每种借一百枚,就是一百万枚废丹。三年后还两百万枚成品丹?我们炼得出来吗?”
“炼不出来。”凌煅笑了,“但我们不需要炼。”
他看着苏药瑶疑惑的眼神,继续道:
“万废鼎若成,它的第一个功效,就是‘废丹重生’——将废弃丹药转化为纯净灵气,再用这些灵气反哺炼丹,成丹率会提高十倍,成本会降低十倍。到时候,别说两百万枚,就是两千万枚,也炼得出来。”
他顿了顿:
“而且,这是阳谋。我们公开承诺三年后加倍奉还,那些手里有废丹的人,就会算一笔账:是把废丹留在手里当垃圾,还是借给我们,三年后换回双倍的成品丹?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选后者。”
“但万一万废鼎炼不成呢?”苏药瑶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我们就真得炼两百万枚丹药还债了。”凌煅耸耸肩,“不过到那时,新丹道恐怕也已经完了,债多不压身。”
他说得轻松,但苏药瑶听出了其中的决绝。
这是赌。
用新丹道的未来,赌万废鼎的成功。
赢了,一步登天。
输了,万劫不复。
“你决定了?”她轻声问。
“决定了。”凌煅点头,“今晚就发通告,以我的名义,向全天下借废丹。借期三年,利息一倍,以道心立誓,绝不违约。”
他转身,朝藏书阁走去。
走了几步,又停住。
“对了。”他没有回头,“借丹的通告里,再加一条:所有借丹者,自动成为‘万废鼎共建者’。鼎成之后,享有优先使用权和分红权。”
苏药瑶看着他的背影,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这个男人,总是能在绝境中,找到最意想不到的路。
用“借”代替“收”,用“未来承诺”代替“当下交换”,用“共同利益”捆绑“人心”……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丹道之争了。
这是……人心之争。
当夜,通告发出。
不是通过传讯玉简,是通过道种丹的共鸣网络。
凌煅将那枚灰色的道种丹放在冰柱顶端,然后,注入神识。
丹药表面,灰色光晕一圈圈荡开,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光晕穿透冰柱,穿透夜空,穿透千里万里,传向所有持有道种丹复制品、所有学过新丹道、所有与焚骨联盟有过接触的人。
共鸣响起时,整个大陆,至少有三千个地方,同时有人抬起头。
他们怀中的道种丹复制品在发烫,在震动,在传递着一道清晰的信息:
【新丹道凌煅,以道心立誓,向天下借废丹一万种,每种百枚,借期三年。三年后,原丹奉还,并赠同等数量成品丹为息。借丹者自动成为“万废鼎共建者”,鼎成共享其利。有意者,请携丹至焚骨联盟,或各地传法点。此誓,天地为证。】
信息重复了三遍。
然后,沉寂。
但沉寂之后,是更加剧烈的骚动。
青石镇,济世堂后院。
老陈的本尊——那位已经突破到炼气八层的老掌柜,正在连夜整理药材。
感受到怀中道种丹的震动时,他先是一愣,然后迅速读取信息。
读完,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库房最深处,打开一个尘封多年的铁箱。
箱子里,堆满了各种废弃丹药——都是他这些年收购药材时,附赠的、抵债的、别人当垃圾扔掉的。
有些已经存放了几十年,丹体都风化了。
他一枚一枚地清点,一枚一枚地分类。
最后,挑出了三百多种,装进一个布袋。
“掌柜的,您这是……”学徒睡眼惺忪地推门进来。
“去焚骨联盟。”老陈说,“把这些废丹,借给凌长老。”
“借?可是这些……”
“别问。”老陈打断他,“收拾东西,天亮就出发。”
西荒矿城,铁岩的住处。
这位矿工头领刚刚结束一天的劳作,浑身是汗,正准备打水洗澡。
道种丹震动时,他粗壮的手差点把丹药捏碎。
读完信息,他愣在原地。
然后,他猛地转身,冲进里屋,从床底下拖出三个大麻袋。
麻袋里,全是废弃丹药——矿工们常年在地下劳作,难免受伤,难免服用各种丹药。
但矿工穷,买的都是最廉价的劣质丹,失败率高,废丹也多。这些废丹,以往都是随便扔在矿洞深处,或者堆在角落里发霉。
铁岩一袋一袋地扛到院子里,开始清点。
“头儿,你这是干啥?”几个矿工兄弟围过来。
“借丹。”铁岩头也不抬,
“凌长老要炼万废鼎,向天下借废丹。
咱们这些废丹,放在这儿也是垃圾,借出去,三年后能换回成品丹,还能当什么‘共建者’……这买卖,划算!”
“靠谱吗?”
“凌长老以道心立誓,你说靠谱不靠谱?”铁岩瞪了他们一眼,“赶紧的,把你们手里的废丹都拿出来!有多少拿多少!”
东海岛屿,红姑的临时住处。
这位曾经的驿站老板娘,如今是影子盟约在东海的负责人。她刚刚结束一场讲法,正泡在浴桶里缓解疲惫。道种丹震动时,她指尖一挑,丹药从外衣中飞出,悬在面前。
读完信息,红姑笑了。
笑得有些苦涩,又有些释然。
“借丹……好一个借丹。”
她从浴桶中站起身,水珠顺着光滑的皮肤滑落。她没有立刻擦干,而是走到窗边,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和海面。
远处,几座岛屿上,隐约有灯火闪烁——那是东海散修们的聚居地。
这些散修,穷,但手里的废丹……多。
因为大海凶险,受伤是常事,服用丹药也是常事。但散修炼丹水平有限,废丹率极高。那些废丹,大多被扔进海里,或者堆在岛上自生自灭。
如果能把它们都收集起来……
红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转身,快速擦干身体,换上衣服,然后推门而出。
“传令!”她对门外守候的弟子说,“通知所有岛屿,所有散修——焚骨联盟凌长老借废丹,三年后加倍还成品丹。愿意借的,三天内把废丹送到我这里来!”
类似的场景,在大陆各地上演。
中小宗门的仓库被打开,商会的地下室被清空,散修的储物袋被翻了个底朝天……
所有人都在找废丹。
那些被遗忘的、被嫌弃的、被当作垃圾的废弃丹药,一夜之间,变成了……筹码。
通往未来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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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清晨。
凌煅站在焚骨联盟的山门前,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麻袋、木箱、铁桶。
仅仅一夜。
从各地涌来的修士,带来了超过四千种废弃丹药,总量超过五十万枚。
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增加。
不断有新的修士赶来,不断有新的废丹被送来。
冰柱前的空地上,已经堆不下了,开始往山谷两侧蔓延。
“够了。”
凌煅轻声说。
他走到冰柱前,伸出手,按在冰柱表面。
混沌圣火从掌心涌出,不是炽热,而是一种温润的灰光。灰光渗入冰柱,冰柱内部,那两千七百多颗包裹着废丹虚影的冰晶,开始缓缓融化。
不是真正的融化,是“道”的融合。
那些废丹的虚影,在灰光中分解,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像尘埃,像星屑,像……混沌初开时的原始微粒。
这些微粒,顺着灰光,流向凌煅掌心的道种丹。
灰色的丹药,开始发光。
不是耀眼的光,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来自亘古的灰色光晕。
光晕中,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旋涡在生灭,在碰撞,在重组……
像一片微缩的宇宙。
凌煅能感觉到,道种丹内部,那片混沌星云,正在急速膨胀,正在吸收、消化、融合那两千七百多种废丹的药性、怨念、意念。
这是一个危险的过程。
稍有不慎,混沌失衡,丹药就会炸裂,甚至可能引发反噬,毁了凌煅的根基。
但他不能停。
因为时间不够了。
因为丹盟不会等他。
因为……这是唯一的路。
“凌煅。”
苏药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担忧。
“我没事。”凌煅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帮我护法,别让人靠近。”
“好。”
冰蓝色的光幕升起,笼罩了冰柱方圆十丈。
凌煅闭上眼睛,全部心神沉入道种丹。
他“看”到了。
那片混沌星云,已经扩大到原来的百倍。星云中,不再是简单的光点碰撞,而是形成了复杂的结构——有些像星系,有些像星团,有些像……活着的生命体。
而那些新融入的废丹药性,正在星云中掀起一场场风暴。
火属性的暴戾,水属性的阴寒,金属性的锋锐,木属性的纠缠,土属性的淤积……
还有怨念。
那些废丹主人失败时的沮丧,服用时的期待,无效时的愤怒,反噬时的痛苦……
所有的一切,都在混沌星云中冲撞、嘶吼、挣扎。
道种丹在颤抖。
凌煅也在颤抖。
他的识海,像被千万根针同时刺入,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但他咬着牙,坚持着。
因为他知道,这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要想让道种丹“进化”,就必须让它承受、消化、超越这些混乱和痛苦。
就像一个人要想成长,就必须经历挫折和磨难。
时间,一点点流逝。
日出,日落,又日出。
凌煅在冰柱前站了整整两天两夜。
期间,苏药瑶寸步不离,冰蓝色的眼眸始终盯着他,随时准备出手。
乌漠大祭司和炎烈族长轮流守在光幕外,脸色凝重。
所有焚骨联盟的人,都远远看着,不敢出声。
第三天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冰柱上时,凌煅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掌心的道种丹,已经变了。
不再是纯粹的灰色。
而是……混沌色。
一种无法形容的颜色,像是所有颜色的混合,又像是没有任何颜色。丹药表面的坑洼纹路消失了,变得光滑如镜,但镜中映出的,不是外界的景象,是……一片旋转的星云。
“成了?”
苏药瑶撤去光幕,快步走来。
凌煅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很亮。
“进化了。”他托着混沌色的丹药,“现在它不只是‘道种’,还是……‘万废之种’。”
他顿了顿:
“有了它,万废鼎的炼制,成功率能提高三成。”
苏药瑶看着他疲惫但兴奋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欣慰,有敬佩,也有……心疼。
“接下来呢?”她轻声问。
“接下来。”凌煅收起丹药,看向南方,“去地心熔河,取火髓。”
他转身,看向乌漠大祭司和炎烈族长:
“联盟就交给两位了。收集废丹的事继续,能收多少收多少。如果……”
他顿了顿:
“如果两个月后我们还没回来,万废鼎的炼制,就拜托铁心前辈自己完成。到时候,把鼎交给道种丹——它会知道该怎么用。”
乌漠大祭司重重点头:
“放心。”
炎烈族长拍了拍胸膛:“小子,活着回来!老子还等着看你把丹盟那群王八蛋的脸打肿呢!”
凌煅笑了。
然后,他看向苏药瑶:
“走?”
“走。”
两道身影,冲天而起,朝着南荒深处飞去。
那里,是地心熔河。
是绝地。
也是……希望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