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李元吉、李福,和那个躬身站立、心中忐忑的吴明。
秋风卷过庭院,带来远处隐约的市井喧闹,更衬得此处安静得有些压抑。
李元吉没有立刻让吴明走。
他踱了两步,在一张条凳上坐下,抬眼看向这个略显清瘦的管事。
“吴明,”他开口,语气比方才平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审视,“你对那张勤,了解多少?”
“抛开他是本王如今上官这层关系,你心里,觉得此人如何?”
吴明心头一跳,不明白王爷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觑着李元吉的脸色,见他似乎真的只是想听听看法,并非试探或怪罪,才斟酌着慢慢开口:
“回王爷,小的,小的对张侯爷所知不多,都是些市井传闻,或亲身经历的小事。”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坊间都说,张侯爷是位极有本事的人。别的且不提,单说他办的那‘兰蔻’铺子……”
他偷眼看了看李元吉,见王爷脸上没什么不悦,才继续道:“虽说商贾之事,向来不被看重。但那铺子里出的香胰子、香露等物,确是好用。”
“小的浑家买过一块,洗手洁面,比皂角干净清爽得多,还带香气。可见张侯爷于这些日用之物上,心思极巧,是能切实做出好东西惠及百姓的。”
李元吉听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不置可否,只示意他继续。
吴明胆子稍壮,又道:“还有那‘杏林堂’。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杏林堂医者仁心,诊金公道,遇上实在艰难的,还能赊欠甚至减免。”
“更难得的是,他们推广那‘牛痘’之法...”说到这里,他声音里不由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感激。
“不瞒王爷,小的家中老母,前年染了时疫,便是杏林堂的孙老先生和林娘子妙手回春。”
“当时小的手头实在紧,林娘子知晓后,竟允了小的延期付药资,这才让小的缓过气来,后来也才能悄悄补上,补上那亏空。”
他提到亏空,声音低了下去,有些羞愧,但随即又抬起头,语气肯定:
“至于牛痘,小的乡下庄子所在的村子,去年全都种了,果然再没人出天花。”
“这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德!张侯爷即便只是促成此事,也当得起一声‘善人’。”
李元吉频频点头,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眼神里的锐利似乎缓和了些。
这些来自最底层的、切身的评价,比任何华丽的奏章都更真实。
“还有呢?”他问。
吴明想了想,摇摇头:“其他的……小的就不甚了解了。”
“只知张侯爷近来圣眷极隆,又掌管新设的司东寺,想必是有大才干,能为国分忧的。小的以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王爷如今既在张侯爷麾下办事,若能与他处好关系,同心协力,于王爷,于齐王府,只怕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逾越,但吴明是真心这么觉得。
亲眼见过杏林堂的仁心,用过兰蔻铺的实利,他对张勤的观感极好,自然希望自家王爷能与这样的人和睦共处。
李元吉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吴明面前。
吴明下意识地又想躬身,却被李元吉抬手止住。
“吴明,你方才那番话,还算实在。”李元吉看着他,“本王如今有件要紧事,需要可靠又细心的人去办。”
“李福总管全局,但具体的人手选用、消息梳理,需得有个知根知底、懂得分寸的人协助。”
吴明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什么,屏住了呼吸。
“本王受张侯爷所托,要组建一支人手,专司探查、监视在长安乃至我大唐境内的所有倭人,他们的来历、交往、所作所为,事无巨细,皆需留意。”
李元吉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此事机密,关乎朝廷对倭方略。你可愿协助李福,将此事办妥?”
吴明心头剧震,没想到王爷将如此机密重任交托。
他立刻意识到,这既是天大的机会,也是巨大的风险。
但想起对家中老母的救命之恩,想起王爷方才的“既往不咎”和此刻的信任,他几乎没有犹豫,深深一揖:
“蒙王爷信重,小的必当竭尽全力,协助李总管,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好。”李元吉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随即转向李福,“李福。”
“老仆在。”
“稍后你亲自安排,将吴管事的老母亲、妻儿,都接到王府里来。”
“找一处清净宽敞的院落安置,一应起居用度,按府中高等执事例供给,由王妃亲自过问照看。”
李元吉语气平常,仿佛在吩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事,“吴管事为王府操劳,家眷理当受些照拂。”
吴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复杂的暖流涌上心头,鼻子竟有些发酸。
将家眷接入王府,这既是莫大的恩宠和保障,让他们过上远比以往优渥安稳的生活。
同时,也无疑是一道无声的约束,确保他吴明绝对忠诚,不敢有丝毫异动。
但这恩,远大于那潜在的“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