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与美健身会所”那场冲突,活像一块死缠烂打的鞋底口香糖,硬生生剐掉后,那股恶心劲儿还死死缠着叶伟的心窝子。
张威那张脸,从嚣张到惊恐再到狰狞,像变戏法似的扭曲着,乐乐吓得哭得浑身发抖的小可怜样儿,在他脑子里一遍遍蹦跶,跟默片循环播放似的。
每回冲突,都像在乐乐和他脆弱的小世界壁垒上凿开一道缝,冷风嗖嗖往里钻,冻得人直哆嗦。
夜晚的骑行拖得老长老长。
乐乐蜷在外卖箱里打盹儿,睡得可不安稳,梦里时不时抽噎一下,小身子一抖,叶伟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
他放慢车速,挑着平坦的路溜达,夜风调皮地拂过他紧绷的脸颊,捎来都市夜晚那混合着尾气和剩饭剩菜的凉飕飕味儿。
他又尝到那种钻心窝的无力感。
面对明晃晃的歧视和羞辱,除了硬扛和靠乐乐那飘忽的“直觉”反击,他简直束手无策。
腰间的清心铃闷不吭声,黑石扣子贴着皮肤冰冰凉,那晚街角的小动静,活像一场幻觉。
这些神叨叨的玩意儿,是福是祸,他压根儿摸不着边。
难道就这么一直当只无头苍蝇,在送餐路上撞上各种糟心事儿,然后指望乐乐童言无忌来救场?把希望押在不可控的玩意儿上,简直糟糕透顶!
正心乱如麻、瞎骑瞎逛时,手机叮咚一声,蹦出个新订单——送往“墨香斋”。
叶伟的心脏噗通狂跳,瞬间从自怨自艾里惊醒。古玩街……李墨言……
他偷瞄一眼订单备注,平平无奇,就一份普通茶点。是巧合?还是那位气度不凡的老爷子,故意设的局?
去,还是溜?
叶伟只磨蹭了不到三秒,手指就戳了接单键。管它是福是祸,他得捞点线索。
李老瞧着不像张威那种浅薄货,那儿说不定是个新天地。再说,乐乐对“墨香斋”那股沉静味儿,似乎挺买账。
他调转车头,嗖嗖冲向古玩街。
夜晚的街巷静悄悄,青石板路在路灯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晕,两旁店铺大多熄灯打烊,只剩零星几家亮着暖黄灯火,窗棂影子在地上蹦跶。
“墨香斋”就是其中之一。
叶伟停好车,抱着呼呼大睡的乐乐,轻手轻脚推开那扇沉甸甸、带铜环的木门。
一股沉静的墨香、纸香混着淡淡檀香,呼啦啦扑面而来,瞬间把外界的喧嚣浮躁甩得老远,叶伟紧绷的神经像被熨平了似的,松快不少。
店里只点着一盏暖黄台灯,李墨言正窝在灯下的红木桌旁,借着光翻一本泛黄的线装书。
听见门响,他抬眼一瞧,见是叶伟,脸上半点意外没有,只温和一笑,点点对面椅子:
“来啦?坐坐坐。孩子睡熟了?轻点放,别吵醒小家伙。”
那架势,活像招呼自家常串门的晚辈。
叶伟乖乖照办,小心翼翼把乐乐搁在铺软垫的椅子上,拿自己外套给他裹严实。
小家伙梦里咂巴咂巴嘴,似乎对这地儿的气味很受用,翻个身,睡得倍儿香。
“李老,您点的餐。”叶伟把包装精致的茶点摆上桌。
李墨言压根没瞅餐点,合上书,目光直勾勾落在叶伟脸上。
那双温润却像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把他上下扫了个遍,慢悠悠道:
“年轻人,眉头拧成疙瘩,眼神又累又警惕……今儿个,过得不太顺溜吧?”
叶伟心里咯噔一下,没料想老爷子眼力这么毒。
他张张嘴,想糊弄句“还行”,可在那目光笼罩下,客套话愣是卡在喉咙里。
他沉默片刻,只轻轻点头,嗓子发干:“遇了点小麻烦,摆平了。”
李墨言没追问,拎起紫砂壶斟了杯热茶,推到叶伟跟前:“喝口茶,稳稳神。我这儿没啥好东西,就图个清净。”
清冽茶香袅袅飘起,沁得人神清气爽。叶伟道声谢,双手捧起小茶杯,温热从掌心漫开,驱散夜里的寒气心头的阴云。
他小口啜饮着,苦涩回甘的茶汤滑下喉咙,乱糟糟的思绪总算捋顺了些。
“你这娃儿,”
李墨言目光转向熟睡的乐乐,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还掺着一丝说不清的复杂,“可真不一般。”
叶伟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攥紧茶杯,警惕地盯住李老。
李墨言摆摆手,示意他别紧张:“甭瞎想。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人海了去,可像他这么灵秀通透、感知贼灵光的孩子,头一遭见。
他就跟块没打磨的璞玉似的,对周遭的气息、情绪,甚至……那些常人摸不着的‘痕迹’,天生就门儿清。”
他顿了顿,手指哒哒敲着桌面,眼神飘向远方:“这世上的‘真东西’,都藏在层层‘假象’底下。
有人靠眼睛看,有人靠耳朵听,可你这娃儿……象是用‘心’在品。这是天赋,但……也是负担哪。”
叶伟默不作声。李老这话,正戳中他心底最深的疙瘩。
“我瞅得出来,你在护着他,也在……压着他。”李墨言声儿轻轻的,却像锤子砸在叶伟心坎上。
“那块石头,虽说能挡挡一时,终归不是长久计。玉不琢,不成器。
压得太狠,怕是会让他这块好料子,丢了该有的光彩,甚至……闹出更邪乎的乱子。”
叶伟猛地抬头,瞪着李老,眼里全是震惊和探究。
老爷子居然能瞧出黑石坠子的门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墨言没解释,话头一转,像拉家常似的问道:
“对了,店里的伙计今儿个收拾阁楼,翻出一堆早年收的旧书,堆那儿发霉好些年,该清掉了。
瞧你也是个踏实人,帮老头子个忙,上去把那些废书搬下来?就当……抵了这茶点的账,咋样?”
语气平平淡淡,活像芝麻大的小事儿。
可叶伟的心却咚咚狂跳。阁楼?旧书?他直觉觉得,这绝不只是搭把手那么简单!
他看着李老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再瞥一眼身边睡得正香的乐乐,心里头七上八下,像有只小鼓在敲打。
直觉嚷嚷着,阁楼上八成藏着啥玩意儿,而李老八成在偷偷观察或者……试探啥猫腻。
去,可能撞上未知的幺蛾子;不去,可能错过关键的线索,还可能惹李老不痛快。
最终,对信息和“万一”的渴望,像只小老虎扑倒了恐惧的兔子。
他深吸一大口气,点头如捣蒜:“成,我帮您。”
李墨言嘴角一翘,指向店铺后方一个窄巴巴的、通往二楼的木楼梯:
“阁楼入口就在上头,门没锁。灯有点暗,您自个儿留神。”
叶伟站起身,瞄了瞄乐乐,心里头直打鼓。
“娃儿搁这儿,我帮您瞅着。”李老笑眯眯地说,“这店里有我坐镇,出不了岔子。”
叶伟瞅着老者那双让人心安的眼睛,最终一咬牙点头。
他轻轻捏了捏乐乐熟睡的小脸蛋,然后转身,踏上那嘎吱作响的木楼梯。
楼梯又窄又陡,空气里的灰尘味儿和旧纸霉味越来越冲鼻子。
阁楼门是扇矮矮的木门,蒙着厚厚一层灰。
叶伟一推门,一股陈腐、阴冷、夹杂着浓烈霉味和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
阁楼里黑咕隆咚,只有一扇小气窗透进点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杂乱的轮廓。
空间不大,堆满各式破烂和捆扎的旧书,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空气闷得慌,像时间在这儿打了盹儿。
叶伟摸索着找到墙上的老式拉线开关,使劲一拽,一盏功率极低的昏黄灯泡亮了,光线微弱,只照亮一小片地儿,反倒让周围的影子更张牙舞爪。
他定了定神,按李老的吩咐,扒拉那些受潮发霉的旧书。
脚下踩着软绵绵的灰尘,沙沙作响,在死寂的阁楼里格外刺耳。
就在他弯腰去搬一捆湿漉漉、长了黑霉斑的书时,猛地,一种怪兮兮的感觉揪住了他!
不是声音,不是画面,而是一股冰冷、黏糊糊、充斥着不甘和怨恨的“气息”,像无形的触手,从某个角落唰地蔓延开来,死死缠住他心头!
让他瞬间喘不上气,心脏像被冰爪子攥住,后背的汗毛唰地立正!
他猛抬头,瞪向那股气息的源头——阁楼最深处、最阴森的小旮旯,堆着些破家具和画框,阴影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
与此同时,他胸前的黑石扣子,竟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腰间的清心铃,也嗡嗡轻颤,细得跟蚊子哼似的!
有东西!那儿有活物!
叶伟浑身僵住,冷汗哗啦浸湿内衣。他想拔腿就跑,但双腿像灌了铅。那冰冷的怨念气息压得他神经紧绷。
就在这时——
“爸爸?”
一个带着睡意和怯生生的奶声,从楼下飘上来。是乐乐!他醒啦!
接着,细碎的脚步声爬上楼梯。乐乐的小脑瓜从楼梯口探出,他似乎嗅到叶伟的紧张和阁楼的怪味,小脸挂着困惑和一丝怕怕。
“爸爸……上面……有阿姨在哭……”乐乐小声嘟囔,大眼睛怯生生地瞄向那个阴暗角落,“她……她好伤心……被关在黑盒子里……出不来……”
“!!”
叶伟的心差点蹦出嗓子眼!乐乐也感觉到了!还更具体!“阿姨在哭”?“关在黑盒子里”?
李墨言不知啥时悄咪咪溜到楼梯口,站在乐乐身后,目光沉静地盯向角落,脸上波澜不惊,眼神却更深了。
乐乐被那股悲伤怨念勾住,忘了害怕,他甩开李老的手,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冲到叶伟身边,小手指着角落,脆生生说:
“阿姨说……她的画……破了……她回不了家了……”
小脸露出同情,他对着那片阴影,奶声奶气安慰:
“阿姨不哭……乐乐和爸爸帮你……把盒子打开……你就可以出去玩儿啦……”
说着,他竟抬脚想往角落冲!
“乐乐别去!”叶伟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儿子搂回怀里,心怦怦直跳。那地方太邪门了!
可就在乐乐话音落下的瞬间,奇事发生——
那股缠住叶伟心头、冰冷黏糊的怨念气息,像被太阳晒化的雪糕,唰地消散!压迫感也轻了。
角落那片浓影里,似乎有啥东西轻轻一抖,发出声叹息般的轻响。然后,一切静悄悄。
阁楼里那令人窒息的闷气和阴冷,烟消云散!只剩原本的陈旧霉味儿。
昏黄的灯泡都似乎亮堂了些。
叶伟抱着乐乐,惊疑不定地感受着黑石扣子凉下来、清心铃静了,又瞅瞅那片安生的角落,心里头翻江倒海。
乐乐却像办完大事,懒洋洋靠着叶伟,打个哈欠,咕哝着:“阿姨走了……去找妈妈了……”
李墨言立在楼梯口,把一切尽收眼底。他轻叹一声,眼神复杂地盯着乐乐,喃喃低语,声儿轻得只有自个儿听见:
“果然……不光能感知,还能……‘搭话’和‘哄人’……这天赋,真是开眼了……”
叶伟抱着乐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阁楼,重新回到“墨香斋”那暖烘烘、亮堂堂的店面里,才感觉魂儿重新回到了身上。
刚才阁楼上的经历,虽然短暂,却比面对任何真刀真枪的冲突更让他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那是一种直击灵魂、源于未知的冲击波。
乐乐似乎耗尽了小家伙的精神力,下来没一会儿,就又像只小猫似的,在叶伟怀里沉沉地睡去了。
李墨言倒是气定神闲,重新坐回桌旁,神色平静得彷佛阁楼上那惊魂一幕压根儿没发生过。
他略作沉吟,从抽屉里摸出一本页面泛黄、边角都磨破了皮的薄薄笔记本,轻轻推到叶伟面前。
“这本子啊,”李墨言的声音带着点岁月的沙哑,“是多年前一位专研民俗和……嗯,那些不大寻常现象的老伙计留下的。
里头记了些杂七杂八的见闻和猜想,没准儿……能给你点启发。”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乐乐。
“上面提过,像某些心性纯净、灵觉敏锐的小家伙,确实更容易捕捉到常人看不见的‘痕迹’,甚至跟它们……打上交道。
硬压着不是办法,关键在于引导和……‘认清’它们。”
叶伟盯着那本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笔记本,心脏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本不起眼的小册子,说不定会为他撬开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一个能理解乐乐的能力,甚至对抗那些藏在暗处威胁的大门。
他没急着伸手,而是看向李老,语气郑重得像起誓:“李老,您……为什么帮我们?”
李墨言捋了捋银白的胡须,淡然一笑:“缘分到了而已。再者,眼瞅着好苗子蒙尘,看着当爹的为孩子四处碰壁。
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呗。这世道,多几个明白人,总归不是坏事。”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深意:
“不过啊,你要牢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你和孩子翅膀硬起来之前,谨慎,永远是保命的头一条。
往后要是碰上什么邪门歪道解释不清的事儿,或者……需要点‘特别’的援手,尽管来找我。”
叶伟深深吸了口气,不再犹豫,双手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朝着李老,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李老!”
他心里门儿清,这份礼,可比那点茶点金贵太多了。
离开“墨香斋”时,夜色已深如墨。叶伟抱着乐乐,骑上车,穿行在空荡荡了不少的街道上。
心情却和来时大不相同了。
那份沉重和未知感还在,但手里这本旧笔记,还有李老那番话,像在无边的黑暗里,为他点亮了一盏小小的、摇曳着却指明方向的灯。
他不再是完全被动挨打的靶子了。他开始有机会去解开乐乐身上的谜团,或许,还能从中找到保护女儿、甚至反击幕后黑手的法子。
他低头瞧了瞧怀里熟睡的小家伙,乐乐睡得小脸红扑扑,安详得很,彷佛刚才在阁楼上只是说了句寻常的梦话。
阁楼上的“阿姨”,那团被困住的怨念,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老的真实身份又是何方神圣?这本笔记里头,又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一个个新的谜团,像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但这一次,叶伟的心里,除了警惕,更多了一股主动出击、探寻真相的勇气。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也捎来了远处隐隐约约的、新的订单提示音。
生活仍在前行,送餐的路还在脚下延伸。
而下一单的目的地,没准儿就藏着解开谜团的又一块关键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