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坚硬。
嬴政的手指，划过兵马俑铠甲上精致的甲片纹路，感受着那近乎于金石的质感。
他的目光，从这具兵马俑的脸上，缓缓扫过，扫向他身后那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沉默的钢铁森林。
每一具陶俑，都栩栩如生。
他们的脸上，带着秦人特有的，那种坚毅、冷酷，而又充满了昂扬战意的神情。
他们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正与他对视。
嬴政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他仿佛看到的，不再是一群泥塑的雕像。
而是一支真正的大秦铁军！
是他们，跟着他，东出函谷，横扫六合，一匡天下！
是他们，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为大秦帝国，开辟了万里的疆域！
如今，他们将化为这地下的军团，在他身故之后，继续守护着他的帝国，直到千秋万代！
许久。
嬴政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转过身，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炽热的火焰。
他的目光，越过了一众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大臣，最终，牢牢地，锁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年轻人身上。
“好！”
嬴政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如同洪钟大吕，在每个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很好！”
他一步一步，走到李源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极致的欣赏与赞叹。
“你，为朕的地下军团，添了万千兵马！”
“北地郡守田光上奏，说你是天降祥瑞，初时，朕还不信。”
嬴政伸出手，重重地，拍在了李源的肩膀上。
“如今看来，他所言不虚！”
“你，确实是上天赐予我大秦的……祥瑞！”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祥瑞！
由始皇帝金口玉言，亲自认定的祥瑞！
这是何等样的荣耀！
李斯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要白。
他知道，他彻底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淳于越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自语：“妖术……此乃妖术啊……”
然而，已经没有人在意他的疯言疯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被始皇帝亲口封为“祥瑞”的年轻人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敬畏、羡慕，与嫉妒。
李源的心，也在此刻，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躬身，深深一揖。
“臣，不敢当。此皆陛下天威所致，非臣一人之功。”
他不卑不亢，将功劳恰到好处地推给了皇帝。
嬴政看着他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
“有功，便要赏！”
“有大功，更要重赏！”
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传遍了整个骊山工坊。
“传朕旨意！”
“刑徒李源，献策有功，履约有信，为国之栋梁！”
“即日起，赦其无罪之身，恢复良籍！”
“赐爵！”
“公士！”
“赏！”
“黄金百金！”
“钦此！”
一连串的封赏，如同惊雷一般，接连炸响！
赦免罪身！
赐爵公士！
赏金百金！
这三样赏赐，任何一样，都足以让一个普通人，一步登天！
而现在，它们同时落在了这个不久前，还只是一个在边境挣扎求生的刑徒身上！
“轰——！！！”
当封赏的消息，从仓库传到外面的工坊时。
整个骊山，彻底沸腾了！
数千名匠师，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赢了！我们赢了！”
“李大人被封爵了！赏了好多金子！”
“哈哈哈！我就知道！跟着李大人，有肉吃！”
他们疯狂地将手中的工具抛向天空，互相拥抱着，又笑又跳，像是一群孩子。
他们的命运，与李源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李源的胜利，就是他们的胜利！
李源的荣耀，就是他们的荣耀！
公输石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在始皇帝面前，接受封赏的年轻背影，老泪纵横。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时代，正在那个年轻人的手中，缓缓拉开序幕。
而他，何其有幸，能成为这个时代的见证者，与参与者！
他朝着那个方向，深深地，深深地，拜了下去。
仓库内。
李源再次躬身，谢恩。
“臣，李源，谢陛下天恩！”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挣扎求生的刑徒李源。
他是大秦二十等爵中，有正式名号的，公士李源！
他，终于在这个时代，拥有了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份。
嬴政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平身。
封赏结束。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充满了戏剧性的赌约，到此，已经尘埃落定。
李斯和一众官员，都准备躬身，请陛下起驾回宫。
然而。
嬴政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挥了挥手，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都退下。”
众人一愣。
嬴政又重复了一遍。
“朕，有话要单独和李源说。”
“所有人都退下。”
李斯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源，又看了一眼目光深邃的嬴-政，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但他不敢违抗。
他只能带着所有不甘、疑惑、嫉妒的官员们，躬身告退。
夏侯婴也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源，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仓库的阴影里。
很快。
那座堆满了万千兵马俑的巨大仓库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大秦帝国的君王。
和这位刚刚一步登天的，新晋公士。
气氛，瞬间从刚才那种公开、喧闹的场合，变得私密，而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嬴政没有说话。
他只是重新转过身，再一次，看向那支沉默的地下军团。
李源也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
许久。
嬴政那充满了磁性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缓缓响起。
他问出了一个，让李源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