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的声音落下许久，那具垂首的金属躯体仍无动静，只有头颅深处那点微弱的淡白光芒，以极其缓慢的频率明灭着，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在做最后的挣扎。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具既熟悉又陌生的“王腾”身上。
昔日的北帝何其骄傲，头顶光环，身负大气运，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困在这诡异的灰雾葬地，连意识都似乎快要消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灰雾在百丈外缓慢翻涌，隐隐有再度合拢的趋势，但似乎被这片区域残留的“秩序余韵”所阻，推进得异常缓慢。
“他的意识之火太微弱了，可能无法自主唤醒。”
长生天尊凝神感应后，沉声道，“需要外力刺激，但必须极其小心，否则这点火种可能会彻底熄灭。”
狠人大帝目光清冷，伸出素手，指尖一点纯粹的飞仙力凝聚，并非攻击，而是化作最精微的能量流丝，试探性地探向金属躯体的眉心——那处属于王腾的旧伤痕所在。
飞仙力触及金属表层的刹那，那点淡白光芒猛地剧烈闪烁起来！
“嗡——咔哒、咔哒……”
金属躯体内部传来更清晰的机械运转声，虽然仍显得艰涩滞重，但比刚才多了几分“主动”的意味。
头颅再次开始极其缓慢地抬起，这一次，动作虽然依旧僵硬，却多了某种“意志”的驱使。
终于，那覆盖着裂纹晶体的“双眼”，再次对准了众人。
淡白光芒在其中明灭不定，但这一次，光芒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聚焦”感，开始艰难地辨认眼前的景象。
首先映入那淡白光芒“视野”的，是叶凡脚下那尊熟悉的万物母气鼎，鼎身垂落的玄黄气在灰雾中显得格外醒目。
接着，是叶凡本人那张经过岁月沉淀、更为坚毅沉稳的面容，以及他身旁姬紫月担忧的神情、庞博那标志性的魁梧身形……
熟悉的轮廓，陌生的处境。
淡白光点颤抖着，似乎是“意识”在努力处理这些信息。
然后，那光芒很自然地、试图向下移动——这是生灵查看自身状况的本能。
“视野”向下移动。
首先看到的，不是熟悉的血肉之躯的胸膛，而是冰冷的、布满裂纹的金属装甲板。
再往下，是棱角分明的机械关节，裸露的管线与晶体回路，以及那些焦痕与污渍……
淡白光点的闪烁频率骤然加快，如同心跳失控。
一阵无声的、却能让周围人都感受到的剧烈“情绪波动”，从那金属躯体中散发出来。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然后是某种恍然大悟的苦涩与悲凉。
那淡白光芒猛地向上回转，再次“看”向叶凡等人，接着又低头“看”向自己这具金属手臂——它试图做出一个“抬手”的动作。
“嘎吱——嗤……”
右臂的机械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肘部、腕部的伺服机构艰难运作，整条手臂颤抖着。
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尺左右的高度，五指（金属构造的、同样布满裂纹的“手指”）微微张开，又试图握拳。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巨大能量。手臂很快无力地垂下，砸在身侧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淡白光点急剧明灭，内部的“情绪”波动更加剧烈。
“嗬……呃……”
金属喉部再次发出沙哑的、断续的杂音，这一次，似乎多了某种“语言”的意图，但被严重的干扰和虚弱所掩盖。
“怎么……是……这……样……”
断断续续的音节，夹杂着强烈的电子嘶鸣。
“我……竟……是……”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但那淡白光点却并未熄灭，反而像是在消化这巨大的冲击，光芒的闪烁逐渐变得规律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有即将溃散之感。
“王腾，你能听见吗？这里是灰雾葬地，我们被困于此。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叶凡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你可知此地出路？”
淡白光点转向叶凡，闪烁了几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调动这具金属躯体内残存的“发声”功能。
“……叶……凡……”
沙哑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比之前连贯了一点点，但依旧虚弱而怪异，仿佛是从生锈的管子里挤出的风声。
“……没想……到……会是你……们……”
声音顿了顿，内部传来细微的、仿佛某种散热或能量循环的声音。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副……模样……”
话语中透出的苦涩与自嘲，即便隔着冰冷的金属与变调的音色，依然清晰可辨。
“是……那株……‘不死药仙’……”王腾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词都说得异常艰难，仿佛在从破碎的记忆中打捞残片。
“……我们……找到了……一处……疑似仙古……药园的……遗迹……那株药……已通灵……化形………战力……恐怖……远超凡俗……不死药……”
“它……要的不是……血肉精华……而是……完整的……生命印记……与……道果……作为……它蜕变……的……资粮……”
“……与我同行的……那几位……准帝……”王腾的声音在此处出现明显的停顿，淡白光点剧烈闪烁，似乎回忆起了极恐怖的画面。
“……被它……活活……‘消化’了……就在我……面前……他的法则……他的记忆……他的存在……都被……抽取……分解……融入了……那株药……的……脉络……”
声音中的寒意，让周围几位古代至尊都微微动容。
他们吞噬生命精气，但如此彻底地“消化”一个准帝的全部存在，即便是他们也感到一丝悚然。
“……我……燃烧帝血……动用……所有禁术……甚至……引爆了……半件……残缺的……古皇器……才……勉强……重伤它……的……灵体……但……我的肉身……也在……爆炸与……它的……反扑中……彻底……崩溃……元神……也将……溃散……”
王腾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那段回忆消耗了他巨大的心力。
“……核心……将我……即将……消散的……意识……火种……强行……拘禁……并……载入……这具……它……原本的……备用……躯壳……”
“……这……躯壳……似乎……是……某种……仙古……或……更早……时代的……造物……与……今世……法则……迥异……但……核心……程序……将……我……识别为……‘遗迹权限者’……启动了……紧急……保全……协议……”
“……我……‘活’了下来……以这种……方式……”
王腾的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的庆幸，对自身形态的迷茫与不适，以及深深的疲惫。
“……但……这具……躯壳……受损……严重……能量……几乎……枯竭……核心……也……在……载入过程……中……受到……冲击……我的……意识……大部分时间……都在……深度……休眠……维持……最低……消耗……”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最后的……记忆……是……遗迹……崩塌……空间……乱流……然后……就是……漫长的……黑暗……与……偶尔……模糊的……感知……”
“……直到……刚才……某种……强烈的……规则……扰动……与……熟悉的……气息……似乎……刺激了……躯壳的……基础……感应……模块……让我……从……最深沉的……休眠中……被……强制……重启……”
显然，他所说的“规则扰动”，就是众人合力撕裂灰雾的那一击；而“熟悉的气息”，自然是叶凡、姬紫月等人。
淡白光点转向姬紫月，闪烁了一下：“……谢谢……你的……镜子……那丝……‘滞涩’……是……这躯壳……残存的……微弱……秩序场……与……灰雾……吞噬规则……的……本能……对抗……产生的……我……自己……都……无法……主动……散发……它……”
姬紫月轻轻摇头：“能帮到就好。王腾……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奇怪……”王腾的声音似乎适应了一些，虽然依旧沙哑断续，但表达清晰了不少，“……没有……血肉之躯的……感知……没有……苦海……没有……神力……一切……修炼体系的……感应……都……消失了……”
“……但这……躯壳……有……自己的……‘传感’系统……我能……‘看’……到……能量流动……的……光谱……能……‘听’……到……规则……波动……的……频率……能……‘感觉’到……这灰雾……本质……是……一种……贪婪的……高位格……规则……衍生物……它在……蚕食……这片……地域……所有的……‘有序’……与……‘信息’……”
这个视角，让众人心中一动。或许，王腾现在的状态，反而能察觉到一些他们察觉不到的东西。
“你说灰雾在蚕食‘有序’和‘信息’？”长生天尊立刻追问，“可能看出其核心规律？或者，薄弱之处？”
淡白光点闪烁，似乎在调动这具躯体的分析能力。
“……很难……我的……躯壳……受损……分析模块……效率……低下……灰雾的……规则……层级……很高……而且……在……不断……变化……适应……”
“……但……有……一个……模糊的……感应……”
王腾的声音变得更加谨慎。
“……这片……灰雾……似乎……有……‘流向’……或者……说……某种……‘呼吸’……般的……节律……虽然……极其……缓慢……微弱……”
“……刚才……你们……攻击的……方向……之所以……能……撕开……通道……不仅仅……是因为……我的……秩序场……干扰……可能……还因为……那里……暂时……处于……灰雾‘呼吸’……的……一个……相对……‘稀薄’……相位……”
“……如果……能……把握……这种……节律……或许……能……找到……更安全……或……更有效率……的……移动……方式……甚至……找到……这灰雾……的……源头……或……边界……”
这个信息至关重要！
众人都精神一振。如果灰雾并非完全均匀混沌，而是存在某种宏观的、缓慢的节律，那就意味着有规律可循，有漏洞可钻！
“你能尝试更清晰地捕捉这种节律吗？”叶凡沉声问道。
淡白光点明灭数次，似乎在进行自我检测和评估。
“……我……可以……尝试……调动……躯壳……残存的……深层探测……功能……但……需要……能量……目前……我的……能量核心……处于……最低……维持……状态……不足以……支撑……长时间……或……高精度……扫描……”
“能量？”叶凡目光扫过王腾破损的躯体，“你需要何种能量？灵气？神力？还是其他？”
“……这躯壳……的……能量源……似乎……是……一种……高度凝练的……‘秩序结晶’……或者……类似……仙晶……但……品质……和……性质……要求……极高……”
王腾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遗迹……中的……储备……早已……耗尽……我……也不清楚……当世……是否有……替代品……”
众人面面相觑。这种能量要求，听起来就极为苛刻。
狠人大帝却忽然开口：“你体内残存的‘秩序余韵’，与你所说的‘秩序结晶’，是否同源？”
淡白光点转向女帝，闪烁了一下：“……是的……但……余韵……太微弱……且……与躯壳……结构……绑定……无法……抽取……作为……能源……”
女帝不再言语，抬手虚抓，掌中浮现出一小块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无数规则丝线流转的奇异晶体。
这晶体一出现，周围的灰雾都似乎被微微排开了一丝，散发出一种纯净而稳固的“秩序”感。
“……这……这是？！”王腾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淡白光点骤然明亮了许多，显示出他意识剧烈的波动。
“……接近……非常接近……虽然……纯度……和……结构……略有差异……但……本质……相似！这……这是……何物？”
“仙域裂缝中偶得的残片，疑似古仙庭遗物。”狠人大帝言简意赅，“此物，可否用？”
淡白光芒剧烈闪烁，仿佛在急促地“计算”和“分析”。
“……可以！虽然……不能……完全匹配……但……经过……躯壳……内置……转化模块……处理……可以……转化为……可用能源！效率……可能……只有……三到四成……但……足以……启动……部分……功能！”
女帝屈指一弹，那小块秩序晶体便飞向王腾的金属躯体，精准地落在其胸前一处略微凹陷、隐约有接口痕迹的位置。
晶体接触的刹那，如同水滴落入烧红的铁板，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随即竟缓缓“沉入”了金属表面之下。
嗡——
低沉的、稳定的能量嗡鸣声，从金属躯体内传出，不再是之前那种断续艰涩的声音。
躯干、四肢上几处暗淡的指示光点，陆续亮起了微弱的蓝色光芒。头颅中的淡白光点也变得明亮、稳定了许多，不再有随时熄灭之感。
“……能量……补充中……转化率……百分之三十七……预计……可恢复……基础功能……百分之十五……左右……”
王腾的声音明显顺畅有力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金属质感，但已不再断断续续。
“……深层探测模块……启动需要时间……初始化……预计……需……一个时辰……”
他“抬起”头颅，淡白光芒（现在更接近柔和的乳白色）扫过众人。
“……谢谢……此恩……王腾……铭记。”
曾经骄傲的北帝，此刻以这样一种形态说出感谢之语，让人颇为感慨。
“同舟共济罢了。”叶凡摆摆手，“你先尽快恢复探测能力。我们在此为你护法，也需调息恢复。一个时辰后，再做打算。”
众人纷纷点头，各自找地方盘膝坐下，吞服丹药，运转玄功，恢复方才消耗巨大的元气。
几位古代至尊也闭目调息，帝道法则在体表隐现，对抗着灰雾持续的、缓慢的侵蚀。
灰雾浅滩暂时陷入安静，只有那缓慢翻涌的雾气和王腾体内稳定下来的能量嗡鸣声。
一个时辰，在等待中缓缓流逝。
当王腾头颅中的光芒再次规律性地明暗三次，并发出一个清晰的、音调平稳的合成音提示“深层探测模块初始化完成”时，所有人都睁开了眼睛，看向那具已经“焕发”了一丝生机的金属躯体。
此刻的王腾，虽然依旧是那副严重损毁的金属模样，但给人的感觉不再是一块死寂的废铁。那稳定的光点，规律的嗡鸣，都显示着内部“生命”（姑且这么说）的活跃。
“……可以开始了。”王腾的声音平稳传出，“我将尝试扫描灰雾宏观节律。过程会持续释放低强度秩序波动，可能吸引灰雾注意，请保持警惕。”
“明白。”叶凡点头，示意众人做好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