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敏翁主回去了，一个月后，叶家挂起了白幡。
叶老夫人‘病逝’。
姜书渺跟着母亲去祭拜，灵堂上没看见叶嘉尧。
端敏翁主面色憔悴，却再无那日在安国公府的哀戚柔婉之态，看来是想通了。
她很平静的对萧意棠说：“族里商量后决定的，既然事情没有翻到明面上，就关起门来彻底解决。病死是最好的法子了。毕竟人年纪大了，总会有个病痛。”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
端敏翁主又看向姜书渺，神情温和下来，“多亏郡主手下留情，让叶家不至于颜面尽失。”
她竟还厚着脸皮去求情，想想真是得寸进尺。
姜书渺趁着没人看见，偷偷的啃点心，脸颊鼓得像河豚。
“自家人，不客气。”
算起来，姜书渺还得叫端敏翁主一声姨母。
端敏翁主脸上露出一丝浅笑，而后又低声道：“嘉尧已经被族长们从宗谱上除名。”
萧意棠见她神色怅惘，却没有多少伤怀之色，暗暗放了心，拍拍她的手，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能放下便好，以后都是好日子。”
一个通房丫鬟的死，直接让两个主子付出了惨痛代价。
说出去都没人信。
人分贵贱，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只会低头俯视蝼蚁，从不会反思自己的过错，甚至在他们看来那根本不算错。
如果不是姜书渺干涉，给叶闻舟施压，那些陈年旧事，死去的白骨，永远也无法见光。
叶老夫人做的那些事，实在令人胆寒，再加上她本身家世不显，族中耆老们处置起来毫不迟疑。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整日里不消停，欺压儿媳，教唆孙子，一整个搅家精。
还想算计到柳家头上。
真以为柳家跟端敏一样好拿捏呢？
柳承元能让人算计他女儿？
开玩笑。
叶家这些年虽然在稳步上升，但比起真正的世家大族还差得远。
别说那天柳亦歆在叶家没出什么事，就算真闹出了什么事，最后也只会是叶家承受恶果。
世家门阀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贵贱尊卑早已刻在他们骨子里。
柳亦歆有任何闪失，只要她说一句是被人算计，叶家立刻就会玩完。
因为这不仅仅只是私欲。
而是寒门对世家贵族的挑衅。
叶闻舟吏部尚书的官职，可有的是人惦记。
所以那天蓝英阴差阳错吓跑了柳亦歆，其实最终拯救的，是叶家。
不过柳亦歆能免遭风波，也算幸运。
叶老夫人就是掌控叶家久了，自以为是，再加上过往的‘战绩’让她飘了，让她以为全天下只有她一个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
落到这个下场，也是自作自受。
不过对于叶嘉尧被除名，叶家内部却吵了一阵。
毕竟是嫡子，家族重传统，向来论长论嫡。且任何时代对男人的包容心都很强，不过区区一个通房丫鬟，死就死了，已经让罪魁祸首赔了命，便是她的荣幸。
怎能再搭上一个嫡子？
叶闻舟首先就不同意。
族中其他人大半也觉得过了。
最后还是端敏翁主大义灭亲。
“神女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助纣为虐亦是恶。你们若是问心无愧，我也没话说。”
这话杀伤力十足十。
他们可都还没忘记当初姚谢阮虞几家是怎么倒的。
姜书渺可不管什么尊卑贵贱，她眼里只有对错公道。
但凡她干预的，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
如今她还给叶家留了颜面，可能是看在端敏翁主和她娘是宗亲的份儿上，没给叶家老底掀翻。如果叶家还要继续包庇，那就说不准了。
族老们都闭了嘴。
跪在地上的叶嘉尧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母亲，我可是您的亲骨肉，您怎能舍弃我？果然我从小没养在您身边，您不疼我，只一心偏爱三弟和五妹…”
端敏翁主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叶闻舟都吓了一跳。
妻子性情温柔不争，尤其对长子格外宽纵，这还是头一次动手。
他忍不住道：“意姝…”
端敏翁主目光扫视了一圈，冷笑道：“从前我想着家和万事兴，许多事能忍则忍，你们便都当我没脾气了，谁都想来踩我一脚。连我的亲生儿子，都能当众忤逆。母亲当真是好教养，只可惜这孽障的孝心也么给她，倒是白白辜负了她十多年的教导，养出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白眼狼来。”
她头一次这样声色俱厉，着实将众人唬得一怔。
叶嘉尧被打懵了。
端敏翁主在他眼底看见了怨恨，越发心寒。
“也是我蠢，任由你们祖孙二人拿捏欺负。我一个宗室女，嫁来你们叶家，连中馈之权都拿不到，以至于你们瞒着我杀人驱邪，埋骨枯井。还想着用那些阴私手段去算计旁人—”
她又是一个耳光打下去，怒声道：“蠢货！你跟那个老虔婆一样蠢。要不是蓝英插了一脚，你早就被柳家捏死了，还在这里不知所谓的沾沾自喜。”
老虔婆三个字一出，叶闻舟再也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够了！”
端敏翁主一顿，而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族老们惊得齐齐站了起来。
叶闻舟怔住。
端敏翁主看着这个男人，眼中难掩悲怆，“最可恨的是你叶闻舟。纵容你娘打压我，下我的脸面，一味的拿孝道来捆绑我，让我忍。我忍了二十年，到头来得到什么？是她的得寸进尺，变本加厉。黄土埋半截身子的人，整天还想着手里拿点权力。不就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却高攀了你父亲，被你祖母冷待。她便把这些委屈全都算到我头上，说到底还不是怪你们这些装聋作哑的男人。”
族老们听不下去。
“翁主此话过了，好歹都是你的长辈，怎可如此骄狂犯上？”
端敏翁主连儿子都不想要了，还怕他们区区几句警告威胁？
“老太公如果不服气，我们便进宫叫陛下评评理。”她眼神里透着一股狠意，“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败坏叶家名声的不是我，这逆子也不是我教出来的。到时候把李氏干的那些恶心事全都捅出来，看你们叶家还做不做人。大不了我求了陛下赐一直和离书。”
叶闻舟骤然色变。
“你在说什么胡话？嘉言他们也是你的孩子，你…”
“别忘了，我也姓萧。”
端敏翁主冷声打断他，“陛下好歹是我堂兄，撕破了脸，你们以为陛下会帮谁？”
叶闻舟哽住。
族老们也被她的决绝吓得不轻。
洪德帝对世家大族下手都毫不留情，更何况是叶家？端敏翁主说得对，她好歹是宗室女，从前也就是她自己能忍，否则闹大了，便是为着皇族颜面，洪德帝也不会给叶家好果子吃。
叶嘉尧听得心惊胆战，顿时歇了拿乔的心思，跪行至她跟前，抓着她的裙摆哭道：“母亲，孩儿知道错了，从前都是孩儿不对，不懂您的苦心，以后孩儿一定好好孝顺您，再不惹您生气。母亲，您救救我，救救我…”
血脉至亲是无法轻易斩断的。
哪怕端敏翁主已然对这个儿子心寒，见他这般模样仍旧心中抽痛。
可她不会再心软。
“只是将你从族谱除名而已，又不是要你抵命，比起你祖母，你可幸运多了。”
叶嘉尧顿时如坠冰窟。
从族谱除名意味着什么？
从此不再享受叶家给予的一切，且被族谱除名，则意味着他犯了大过，有了污点，无法参加科举，再无前程可言。
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沦为平民白身。
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叶嘉尧浑身颤抖，脸上还挂着泪，“母亲，您当真如此狠心？我也是您十月怀胎所生啊…”
端敏翁主兀的笑一声。
“是啊，我十月怀胎，生出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从前是我瞎了眼，以为你是被李氏教坏，才如此凉薄，对着自己的枕边人也能下得去狠手。可是我的儿，蓝英怎么死的，你不清楚吗？李氏一辈子都钻营内宅那点权力，她怎么舍得下蓝英这双眼睛？你如此的巧舌如簧，没少在她面前暗示吧？”
叶嘉尧惊恐的松手，差点倒在地上。
端敏翁主见他这反应便心中明了，越发胆寒，“你才十八岁，便有了第一个孩子，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向你祖母哭诉如何收场。问问你父亲，当年我怀你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叶闻舟沉默了。
这一出便是他也没想到的，同时也震惊。
长子素日里表现得温恭谦良，宽和有礼，背地里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族老们也都变了脸色。
“嘉尧，你母亲说的都是真的？”
叶嘉尧如同当头棒喝，转过头来跪着喊冤，“我没有，我只是想让祖母把蓝英送走，她在我身边十年，我怎会舍得要她的命…”
端敏翁主嗤笑一声。
“她死后变成了鬼都不曾知晓自己身怀有孕，你们祖孙俩可真是丧尽天良。我真该把蓝英的鬼魂带回来，看你敢不敢当着她的面颠倒黑白，扭曲是非。”
叶嘉尧刷的白了脸，又开始颤抖起来。
那晚的情景他至今不敢忘。
而端敏翁主这句话也给所有人提了醒。
蓝英还没去投胎。
如果叶家最后对这两个凶手的处置结果不让她满意，那可能搭上的就会是整个叶家。
几位族老对视一眼，下了决定。
“开祠堂，划族谱，从此叶嘉尧不再是叶家人。”
叶嘉尧睁大眼，又看向叶闻舟。
“父亲！”
叶闻舟动了动唇，还想求情。
最年长的族老板着脸，“你是叶家家主，当顾大局。”
叶闻舟只得闭嘴。
叶嘉尧眼见最后希望破灭，顿觉五雷轰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晚，他就被一辆马车匆匆送出京城。
被禁足的叶老夫人得知此事，一把打翻了药碗。
孙子那天晚上推她出来挡刀的行为深深寒了她的心，可叶家最后的处置结果却让她更是恐惧。
嫡子都能舍弃，更何况她这个外姓人？
可她已经回天无力。
端敏翁主经此一事彻底摒弃了从前的软弱忍让，立即把叶老夫人身边的人全都换了一批，又处置了几个刺头，敲打一番，便彻底将内宅控制在了自己手中。
叶老夫人开始生病，一日日加重，直至死亡。
蓝英投井案，至此终结。
不过蓝英对这个结果还是不太满意，“老太婆心黑手毒，让她这么死了实在太便宜她了。还有叶嘉尧那个负心汉，只是被族谱除名而已，不痛不痒，算什么？我们母子两条命，就该让他们祖孙两人来偿。”
姜书渺安抚道：“她现在死了，你如果不解气，到了地府再揍她一顿好了。我和酆都大帝交情不错，到时候让他放放水，给你行个便利。至于叶嘉尧，他不会好过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一旦脱离了家族的庇护，就会明白什么叫人间疾苦，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等他的银子花光，就该为生计发愁。那天我看了他的面相，结局是饥寒交迫而死。”
蓝英闻言哈哈大笑。
“好，我真想亲眼看见他的报应。”
姜书渺摇头，“你在人间滞留太久了，早点去地府等着投胎吧。今生因果已了，但愿来世一生顺遂。”
蓝英眼眶一热，朝她拜了拜。
“多谢神女。”
姜书渺挥挥手，“去吧。”
姜以宁听说还有后续，很感兴趣，姜书渺便在空中画了个圈，把地府的情景展现在亲人面前。
蓝英到了地府后碰见叶老夫人，冤家路窄，直接就打了起来。
新魂自然斗不过老魂。
身边的鬼差们只是象征性的劝了几句，根本没啥实际行动。
直到蓝英将李氏揍得魂都快碎了，才上前制止。
亲眼见到仇人的惨样，蓝英心头那股恶气终于出了，大笑着扬长而去。
姜以宁看得目瞪口呆。
“鬼魂被揍也能感觉到痛吗？”
“当然，而且比肉体还要疼十倍百倍。”姜书渺给大家科普，“而且像叶老夫人这种手上沾染无数人命的，刀山油锅都要走一遭，还要去十八层地狱受刑。我估摸着，至少连着十世都只能投畜生道。”
姜以清道：“冥界的刑律倒是比人间严多了。”
姜以宁又问，“那个叶嘉尧呢？”
“他啊。”
姜书渺撇嘴，“生前最后一段时光会很惨，但他没直接害人，死后判刑不会很重，但下辈子投胎别想生在富贵人家了，穷困潦倒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