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蛟见过很多尸体，也学过一些有关尸体的知识。
眼前的尸身肿胀，手上的皮肤脱落如手套，显然已死亡多时，进入了巨人观。
如果按现在的气温计算，此人至少死了有两三天。
这就奇怪了，如果寺里本就有尸体，老和尚为何还要她杀死师弟？
除非，这具尸体不在故事之中——这个是真尸体。
腐败的尸体充满细菌，何蛟不愿意多碰，她连忙收回脚，还撕下一块衣袍蒙住口鼻。
斋堂内部的情况还不清楚，出于谨慎，她没有立刻进入，而是从香积厨拿来了斧头，把斋堂的窗给劈了。
“呀，师兄，你在干什么！”
小师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大约还是想跟着她。
何蛟懒得跟假人多解释：“别一惊一乍的，在外头等着。”
话音刚落，闪电照亮了天空，把斋堂也照了个透亮。
同时照亮的，还有斋堂里的一群人。
确切的说，是一群古怪的尸体。
何蛟一怔，耳边传来了一声尖叫，扭头再看时，师弟已经拔腿跑了，背影都是慌张的。
……跑就跑吧，不管是在轮回中，还是在真实世界里，她没指望这个师弟能起什么作用。
这么想着，何蛟拿上斧头进了斋堂。
她没看到的是，斧头上有血滴在了脚边。
斋堂角落有一个小供台，何蛟将上面的灯点燃，放到了吃饭的木桌上。
一盏灯，一只灯笼，照亮了满屋的尸体。
这些尸体形态各异。
有相当一部分完全是白骨，连衣服都没有穿，就倒在角落里，身上的骨头七零八落的。
还有一部分是干尸，酱褐色的身躯，衣服是穿着的，大多胸腹或背后有些破洞，也有歪着脑袋，被砍断半拉脖子的。
最后，少数的几个人，跟门口那具尸体一样，处于巨人观的状态，身上的伤也就更复杂了，不过何蛟担心他们随时会爆浆，所以也不敢凑近细瞧。
这样的场面，自然是够诡异，够恶心，但何蛟却有种“事情终于回到了正轨上”的感觉。
她终于找到了真实。
也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快逃……”
斋堂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喑哑，气若游丝，感觉是个行将就木之人。
居然还有幸存者？系统可没告诉过她。
何蛟警惕起来：“谁？”
“不用找我……我已经自戕了……我离不开这里……”
声音没有方向，又或者说，它来自四面八方。
何蛟没有找到他的来源，但是当他连贯的话语说出口，她却辨识出了声音：“你就是那个老和尚？”
“……对。”那人又说话了，“你还没有完全被控制，赶紧离开。”
这人，哦不，这魂居然是善意的。
是陷阱吗？
何蛟一挑眉毛，踢开一条干净点的长凳坐下了：“怎么离开？从寺庙大门走出去？”
“不，直接走是没用的……”
老和尚突然说不下去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为什么？”
“……我出去过，很多次，但我最终还是回来了。”老和尚的声音很悲伤，“你说得对，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进入……”
怎么劝着劝着人，还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呢？
何蛟只好换个话题：“我总是在幻境中看见你，你真的把人杀了制成蜡烛？”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句话出口，老和尚居然抽泣起来。
“不是那样的，我原来根本不是那样的，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声音痛苦而绝望，跟幻境中那个自称要忏悔的人完全不一样。
直觉告诉何蛟，障源给她看的故事，是经过扭曲后的、事实的一面。
“那你是怎么变成杀人犯的？”
老和尚顿了顿，说起了往事。
“我是孤儿，从记事起就被僧人收养，自然而然也成为了僧人。
“十二岁时，一群魔修毁了寺庙，污染了土地，他被迫与当地其他幸存者一起迁徙。
“一般的出家人不能持有银钱，逃亡路上也很难储存银钱或米粮，所以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找到另一座寺庙继续修行，是最好的结局。”
最开始，他们选定了一个有名的寺庙，大家日夜兼程，沿路靠超度亡者换取饭食。
日子虽然苦，可是师兄们照顾他，所以总算还能忍受。
只是大家千辛万苦来到目的地后，却发现那里也沦陷了。
从那日起，大家就都变了。
虽然还可以找下一个寺庙作为目标，但是这一路走来，他们追寻希望的心力已经耗尽了。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惨事，有人割破手指去喂孩子，有人因吃不饱卖儿鬻女，有人为了养活家人，把别人杀掉吃肉……他们试过拿自己的口粮去阻止一些恶行，可是他们的口粮也很有限，又能阻止几件呢？
他们只能为死去的人超度，而活着的人，他们救不了——包括他们自己。
刺心的事实，连日的辛劳，过度的饥饿……师兄们一个个死去。
“因为我年龄最小，他们最照顾我，所以我活到了最后，等来了转机。”
何蛟：“这个转机，就是一心寺？”
“对。”老和尚似乎是苦笑了一声，“我当时真的以为，这是个转机。”
在漫无目的的流浪中，老和尚对人生感到了无望。
他想到了自杀。但是戒律不允许杀生，这个“生”，也包括了自己的生命。
于是，他把仅剩的口粮散发出去，给了献天城门口的难民。
然后他一个人离开，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躺着等死。
没想到再醒来时，献天门的人却安排他入寺，继续过以往的生活。
他们还答应，将师兄们的坟迁到附近。
但是有一个条件：要入住，就必须住满一年。
“我答应了，毕竟如果可以，人还是活着好。而且他们照顾了我很久，调理好了我的身体，我觉得应该帮忙，满足他们管理荒僻寺庙的需求。”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入住一心寺一年后，他的个性发生了改变。
“我原是，连一只蚂蚁都不愿意去踩的人。”
“可我却突然想杀人，杀那些根本没有得罪过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