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半躺在会客楼的沙发上，神思恍惚。
透过窗外洒进来的晨光，可以看到他疲惫的面孔，仿佛在一夜间苍老了好几岁。
这时，电话忽然响起，来电显示是王印真。
他拿起手机，迟疑了片刻，还是接通：“王委员……”
王印真在那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抓到了吗？怎么拖了这么久？”
祁同伟轻叹口气：“抓完了。已经带走。”
“好，好啊！”王印真大笑，丝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那就行。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省长职位，已经办妥了，回去就可以直接就职。”
本该是让人欣喜若狂的消息，可祁同伟此刻却没有多少开心。
他抿了抿嘴唇，低声问：“那……全战虞会怎么处理？”
王印真语气变得冷淡：“还能怎么处理？软禁呗。人先关着，他的那些势力范围，我们可以慢慢吞掉，这算是好事啊。”
听到这话，祁同伟苦笑：“这么多人死了，这么大的动静，难道就这么完了？那法庭上怎么交代？”
王印真似乎一愣，随即轻描淡写地说道：“法庭？你想多了。这么大的丑闻，肯定不能曝光，得掩着。对外说他身体不适，先休养一阵。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祁同伟深吸口气，换了个话题：“……那昨晚牺牲的官兵们呢？……”
那边沉默两秒后，王印真却没领会到祁同伟的情绪，只是奇怪道：“还能怎么办？牺牲就牺牲了，再从国内补充呗，预备役多的是，泱泱大国，还能少了几个当兵的？”
祁同伟彻底无言，他知道王印真根本不理解自己在纠结什么。
电话那头王印真似乎也意识到气氛有点怪，便赶紧又夸起祁同伟：“好了好了，你也立了大功，位置妥了！等回了国，叫上你干爹一起，咱们再好好庆祝。哈哈。”
不等祁同伟回应，王印真就挂断了。
整场通话干脆利落，却让祁同伟浑身泛起一股寒意。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眼神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感觉疲倦。
曾几何时，他当公安厅长时满脑子想着往上爬，抱定“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那种口号似的理想，结果却在这场惊心动魄的夜里，见识到委员级别之间的血雨腥风。
果真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又有从高处跌落的震撼。
一个委员转瞬间就被困死在小房间里，往后余生除了院内的四方天，再也见不到自己院墙外的天空。
一上一下，不过一夜之间就能决定多少人的命运。
那自己这多年来的奋斗究竟有何意义？
不行，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祁同伟赶紧打开手机，打给了高小琴。
他要马上安排转移资产的事宜，包括把孩子们送出去，再让身份不是特别明显的高启兰跟着一起出国，就以医学交流的名义，他必须得开始留退路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电话根本就没打通。
或者说，没人接。
祁同伟正恍惚之际，手机响了下，是高小琴的来电。
她把电话回过来了，可能刚才在忙。
祁同伟这么想着，按下接听键。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就先听到高小琴那头欢乐的声音：“恭喜你啊，同伟，当上汉东省长啦，真是风光无限！你比当年的育良书记还高呢！你的老师高主任，这辈子可都没取得这么高的成就啊。”
祁同伟一愣：“你怎么知道？消息这么快？”
高小琴抿嘴笑道：“有人来通知的，还说要保护和你有关的家属，像高启兰、钟小艾，包括梁璐大姐，都派了保镖过来了。多么周到嘛，这可是领导对你的关心呢。”
听到这里，祁同伟后背直发凉。
他几乎立刻明白：这分明就是把自己全家监视起来了，或者好听点，换个说法叫‘贴身保护’。
“你要注意安全，”祁同伟下意识低声嘱咐，“尽量不要乱出门……这形势……唉……”
高小琴却嗔怪道：“搞得好像我会出啥事儿似的，领导为你着想呢，你怎么还担心这个？这可是领导的好意嘛，连咱们家的电话线路都被监听起来了，就怕有人威胁你……嘻嘻，这说明你现在多关键啊。”
这是高小琴在发出惊醒！
用最温柔的语气传达出来最可怕的信息！
祁同伟瞬间瘫软在沙发上，攥紧了手机，脑中一片空白。
电话那端，高小琴还在柔声说着什么，他却已听不清。
只知道，他已经抽不了身了。
“汉东省长”。
听起来是个高高在上的职位，可在眼下这种政治旋涡中，究竟有几分自由？
他脑海里浮现出沙瑞金、夏曦、王印真……每个人都暗藏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而自己也将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前锋利刃。
别的不说，换届之前，王印真和夏曦肯定要斗一次大的。
这两人都不是愿意和别人分享权力的人，在快速吞噬掉全战虞的政治遗产之后，肯定是要过过招的。
而汉东，作为最特殊的前沿，一把手沙瑞金又是夏曦的表弟。
自己不管内心怎么想的，明面上就是王印真的门人，这种情况下，还想抽身事外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到时候自己就是不想打，沙瑞金也未必会放过自己。
毕竟，沙瑞金也需要卖命上前撕咬，才能保得住夏曦集团二把手的位置，要不然沙瑞金也会被新兴力量淘汰掉。
伴君，如伴虎。
而自己说来可笑。
本来是一个作威作福的公安厅长，在汉东这一个一亩三分地上面，权势大的自己也不去惹，权势小的都给自己点面子，实在闯了祸还有高老师给他兜底。
本来过得多么滋润，多么享受，就因为自己的一丝丝贪念，非得想获得副省级的级别。
一念之差，走上捷径，进入政治旋涡，才发现，原来高级别的斗争都是这么玩的，唯有不死不休。
到了这个时候，祁同伟还想回头？
哪怕想抛下一切再想做回一个富贵闲人，也由不得他自己了。
“恐怕，这就是棋子的宿命吧。”
祁同伟苦笑，放下手机，叹息声里尽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