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晶雅状若无意将放在桌面上的手收了回来，撩了下头发，顺势将手放到桌底，做了个手势。
她全程看向前方，脸上表情放松，没有露出任何异常。
李晶雅和赵明宇接触不多，从有限的几次接触来看，她不认为这位大少爷是什么好相与的性格。
从小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人，那是相当以自我为中心。
赵明宇一坐好，李晶雅率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好，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既然都来签售会了，那就是普通粉丝，他别想在这里凭借同学身份，向她要求什么特殊待遇！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赵明宇微愣，手指控制不住地蜷缩，脸下意识撇开，他又强迫自己不能退缩。
他不自在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认识李晶雅快一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笑得这么灿烂。
赵明宇今天令人意外的话少，还没到时间就自行起身离开了。
李晶雅看着赵明宇的背影，有些想不明白，就这样结束了？
而且这人的背影似乎还带着几分落荒而逃，是她们太吓人了？
为了连to签都没有的专辑逃课来签售会，这也太过了吧。
他直接雇别人来一趟不好吗？
或者，直接在网上收一张也行啊。
再不济，他好好和她说说，同学一场，她也不会拒绝的。
这不是什么难事——她们回归前，为同行准备了很多签好名的专辑作为礼物，这也是某种行业惯例了。
可这次是李晶雅误会了，赵明宇可不是过来闹事。
早在李晶雅还没有回亚洲时，两人就见过几次，赵明宇一直记得她。
但这个时候，赵明宇对李晶雅只是一些朦胧的好感——李晶雅聪明可爱，很少有人会不喜欢她。
可要是说喜欢，那就完全算不上了，两人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他真的喜欢上李晶雅，是在她回韩国之后。
他那次意外在祖父的医院见到李晶雅时，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当时，赵明宇一眼就认出了李晶雅那双莹润的大眼睛，这双眼睛是客观的漂亮，眼型偏圆，眼角内勾，瞳仁大而亮，既有男性化的坚定，又带着女性化的柔软。
可首先冲击他视线的是李晶雅的皮肤——上面起了很多疹子，还有些地方泛红起皮，不同颜色的血管透过皮肤清晰可见，再加上一些颜色诡异的药膏，就像一个打翻的调色板一样，还是暗色调的调色板，视觉效果十分糟糕。
赵明宇是个青春期的普通韩国男生，颜控的属性几乎刻进骨子里。
可在那时，认出那样的李晶雅后，他心里真的一点厌恶感都没有，只觉得异常震惊，然后是不可抑制的怜惜。
以前那么漂亮可爱，白嫩通透得就如同一颗糯米团子一样的女孩，却因为病痛变成这样，他看了都不忍心，也不知道她作为当事人能不能接受这种落差？
他下意识想安慰李晶雅，可是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
“请把我当成普通人对待，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李晶雅的声音清脆悦耳，中间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感，她的韩语发音很标准，却因为这种韵律感而带了几分异域感，就好像和所有人都离得很远似的。
她的语气里似乎还有些厌倦，似乎是类似的话听过太多，已经勾不起她的其它情绪，只留下厌烦和倦怠。
赵明宇错愕不已，全身都似乎被藤蔓缠绕裹住了似的，僵硬而不可自控，脸迅速涨红。
他搜肠刮肚想要说些什么，却再次被李晶雅拒绝了。
“你不要说话，陪我静静地待一会儿就好。”
她语气真挚，似乎这就是他那时唯一能为她做的，她莹润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身影，就好像要将他层层裹住一般。
赵明宇没法提出任何异议，两人就那么静静地待着，只是一人轻松随意，一人紧绷却想故作淡定。
最初的那阵子不自在过去后，赵明宇不可自已地观察起李晶雅。
他看着李晶雅谨慎避开阳光的直射区，看向楼下的风景。
他看着李晶雅借着玻璃泛绿的折射光，仔细从药膏中将自己的碎发剥离出来。
……
那段相处的时间很安静，似乎只有树叶被风吹动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可他却没法享受这份宁静的环境，只觉得身体里好似破了个洞，而且这个洞还越来越大……
第二天，赵明宇一闲下来，马不停蹄地找来医院，可李晶雅却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心里空落落的，连爷爷的打趣都顾不上辩解。
最开始，他千方百计想要从长辈那里得到一些李晶雅的信息，可爸爸置之不理，爷爷满嘴职业道德，他什么都没问出来，反倒还被一顿嫌弃。
赵明宇对此无计可施，时间长了，他慢慢降低了想起李晶雅的频率。
他是个出身优渥的大少爷，生活里新鲜、有趣的事物称得上是层出不穷、无穷无尽。
直到几个月后，他再次在爸爸那里见到了李晶雅，这次见面又是如此猝不及防，他不禁感到有些恍惚。
这次，李晶雅已经恢复了，皮肤光滑雪白，有些地方泛着微微的粉意，更显得她青春活力。
可赵明宇知道，这些粉色的地方都是新长出来的皮肉，李晶雅现在还没有远离病痛。
这里是会议室，灯光全部打开了，明亮却不刺眼，可李晶雅的皮肤就像是用了反光板一样。
除了那些淡粉的部分，其他地方都带了点苍白，就好像光线再炽热点，就能将她融化了一般，既美好又脆弱。
他记忆里的李晶雅，一直都是一张圆圆的苹果脸，可这两次见面，她脸上连婴儿肥都几不可见了，整个人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
赵明宇顶着爸爸调谑的目光，打量李晶雅后问：“艾拉，身体好些了吗？”
赵明宇的父亲适时开口，对着李泰和父女俩，为自家傻儿子辩解几句。
“明宇上次见过艾拉后，一直很担心艾拉的身体，总缠着他爷爷问个不停，可这种事我们怎么可能告诉他一个小孩子？”
这孩子，一见到李晶雅，连礼貌都顾不上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可不得找补几句。
可不能让人怀疑自家的教养和职业操守。
闻言，李晶雅抿着嘴笑了。
而后，她说了什么，赵明宇已经不知道了。
他这才发现，即使骨瘦如柴，李晶雅仍然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笑起来时特别漂亮，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脸蛋圆润饱满的可爱孩子了。
赵明宇可不是那种只会捉弄心仪女孩的同龄男孩，不同于那些人的迟钝、幼稚，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对李晶雅有着远超朋友的好感。
他一点都不抗拒这种异常，只觉得新奇。
赵明宇一点都不缺行动力。
他总结理论知识，结合周围实际案例，开始向李晶雅展示自己。
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却事与愿违。
别说是让李晶雅喜欢上自己了，她压根就不爱搭理自己。
两人渊源颇深，可成为高中同学后，他甚至都不是李晶雅最好的朋友。
赵明宇郁闷不已，这不应该啊。
论家世，自家在首尔这片，也算是小有家资。
他爷爷在首尔经营着一家综合医院，他妈妈也在这里上班，他爸爸则是一家律所的合伙人。
论身材外貌，自己也不差什么。
他从不怀疑自己外表的吸引力，在学校里围着他打转的同龄女生可从来不缺，就连李晶雅的同桌也同他示过好。
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因为外表被人否定。
论性格适配度，两人甚至都没怎么接触过，他就连惹来李晶雅的厌烦都压根没机会。
这种情况下，说两人性格不合，都说不过去。
那么，问题是出在哪里？
就在赵明宇苦恼不解时，他意外看到了李晶雅和粉丝接触时，被录下的场景。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李晶雅，笑容灿烂，又夹杂着一点少女的羞涩。
这就是赵明宇能想象到的，恋爱中的李晶雅，他既收到了了冲击，又感到困惑。
按理说，这样的女孩是很讨人喜欢的，可他就是更喜欢那个在医院病房里百无聊赖的李晶雅。
赵明宇没法理清自己的感受，可有一点是明确的。
如果李晶雅只是视频里这个甜美灿烂的模样，他虽然也有可能心动，可却绝对不会让他如此纠结。
就算是被视频里的李晶雅拒绝了，他也能平静接受。
李晶雅是很漂亮可爱，可是这世上漂亮可爱的人多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都不值得他多看几眼。
赵明宇将那段视频看了很多遍，他甚至在家用投影仪放大，用拉片的方式仔细看过。
却始终如同雾里看花一般，看不分明。
最后，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打算借着签售会的机会，自己去参加一次活动。
当李晶雅如同视频里一般，对他灿笑时，他被惊艳到了。
虽然赵明宇想不明白原因，可他确实很喜欢李晶雅的笑容。
他很快控制住自己因心神荡漾而失控的表情，将注意力集中在李晶雅身上，力求不放过李晶雅的任何反应。
两人之间就隔着一张桌子，这种近距离接触能够得到的信息，是他在家里看一百遍、一千遍视频都无法触及的。
可能是赵明宇这一年多来太过于关注李晶雅，他很快发现，眼前的李晶雅有着分明的界限感。
就好像一朵狡猾的花，在自己身上裹了一层水雾，只向人展示自己愿意展示的一面。
这当然是真实的，可却也是片面的。
赵明宇作为李晶雅世交家的孩子和同班同学，他非常清楚李晶雅私底下在信任的人面前是什么样的。
虽然她信任和亲近的人里没有他。
赵明宇尝试着说了几句话，他很快发现李晶雅身上那层“水雾”就如同坚冰一般，牢不可破。
解开了困扰自己已久的疑问，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判断自己没法再得到更多的信息，果断离开了。
只留下满头雾水的李晶雅。
她当然注意到赵明宇的打量，可是今天打量她的人实在太多了，每个人都想将现实中的她和自己的想象挂钩，那种探究和偶尔的痴迷，令她绷紧了神经，赵明宇的眼神在里面都算是克制、谨慎的，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异常。
赵明宇走得太快，给李晶雅留下了个时间空档。
工作人员示意道：“艾拉，过来一下。”
李晶雅依言起身，走到到了一个偏角落的位置，这里仍在众多粉丝的眼皮子底下。
工作人员接着给她整理着装的机会，低声问道：“刚才是怎么了？”
李晶雅嘴唇微张，似乎是在深呼吸，她用气声答道：“那是我的同学，我们前段时间在学校里发生了冲突。”
这里到处都是摄像机，她不会给人读唇语的机会。
这处场馆层高是挑高的，人又多，冷热空气对流频繁，就算是录音都没用。
经过了几次舆论风暴，李晶雅也学会了谨言慎行。
这是实话，他们发生了冲突是事实，虽然赵明宇道歉了，可李晶雅毕竟动手了，她很清楚自己下了多重的手，谁知道赵明宇有没有怀恨在心？
李晶雅的姥爷就有着根深蒂固的韩国传统思想，他异常记仇，谁知道赵明宇是不是也这样。
事先多做准备总是没错的，吃过大教训的李晶雅，可不敢再放任自己的侥幸心理。
她平日里可不是那种运气爆棚的人，倒霉孩子要有自知之明，要用绝对的实力去抗衡倒霉的命运。
工作人员闻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孩子看着乖巧，却是个事故体质，不过看她还知道事前示警，不算脑袋空空，安室长对她的高评价不算没有原因的。
工作人员轻手轻脚理顺了李晶雅身上久坐引起的褶皱。
“回去吧。”
工作人员还有很多疑问，可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可以预见的是，签售会结束后，李晶雅这次是躲不过一阵盘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