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市中心医院
“来，让一下，让一下。”
“病人什么情况?”
“车祸，全身多处骨折，有心脏病史。患者家属在外地，已经打电话通知了他们，正在来的路上。”
“患者情况严重，先送手术室。”医生皱着眉，神色凝重地嘱咐随行而来的救护人员。
“哎，这怎么还有个小姑娘。”医生说着拉起小林寒的手腕仔细打量了一圈。“没有明显外伤，先安排她做个详细的检查，随后把检查报告给我。”
医生话音刚落，转头便急匆匆地奔赴下一个战场。
小林寒安静地跟在护士身后，木偶一般一项一项检查身体，什么话都不说，平静的不像一个刚从车祸现场死里逃生的八岁孩童。
气氛太过沉闷，年轻的护士以为小林寒是被吓到了，还没从惨烈的车祸现场回过神来，动作不由自主的轻了下来，语气温和地安慰道：“吓坏了吧。现在已经没事了啊，别怕。”
小林寒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灯光，然后环顾四周，视线最后回到护士白皙的手指上。这双手真好看，一定很适合弹钢琴。然而脑海里突然回想起母亲拿着戒尺站在钢琴前，用力抽打自己手心的画面。熟悉的疼痛感骤然袭来，小林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护士正小心掀开小林寒的裤腿，入目便是大片的擦伤，膝盖处尤为严重。“弄疼你了吗?伤口这么严重，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能忍啊，刚才一路上你竟然一声不吭。”说着手上的动作又轻了几分。
“得打一针破伤风了。你乖乖在这里待着，姐姐马上回来啊。”说罢揉了揉小林寒的头发。
小林寒发质柔软，而且发量还多，摸起来就像顺滑的绸缎。临出门前，院长妈妈特意给她编了辫子，经过一路的颠簸已经有些松散，反倒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小林寒回想着头顶的触感，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么温柔的手法抚摸自己的头发，一点都不疼，竟还有几分温暖。
在孤儿院的时候，小林寒的头发没少被他们拉扯。同龄的小孩子们最爱玩游戏，你戳戳我，我拍拍你，下手没有轻重，打疼了回家告诉爸爸妈妈，然后父母一通爱的教育，这件事就算完了。
可是在孤儿院不会有父母为他们撑腰。
小林寒的思绪又开始飘荡。自从目睹车祸现场，她总是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脑海里时不时跳出一些画面。一会儿是严厉的母亲拿着戒尺训诫她，一会儿是李媛她们堵在厕所门口不让她出去，一会儿是孤儿院后门那一大片叫不出名字的花，一会儿又是院长妈妈冷漠的看着李媛撕扯她的头发......
院长妈妈，院长妈妈，对，院长妈妈去哪儿了。小林寒蹙眉，用手拍了拍脑袋，试图拍走那些纷乱的画面，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昏暗的屋子，嘶哑的人声，剧烈的疼痛，一幕一幕清晰地在她的眼前放映。突然，一道微弱的声音冲进脑海：要逃出去，逃出去......
“砰”一声，小林寒从病床上摔下来，膝盖着地，疼痛让她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医院，不是那间透不过光的小黑屋。
周围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身边挥之不去。
“怎么摔下来了，没事吧，我看看。”年轻护士从地上扶起小林寒，没想到小林寒满头大汗，浑身发抖，神色惊恐，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护士姐姐，我……我想去看看刚才和我一起送过来的那个人，可以吗?”小林寒低下头，看着膝盖处殷红的血迹，小声询问道。
“唔……是这样的，那位病人受伤情况比较严重，已经进了手术室，你现在是看不到她的。这样吧，等你检查结果出来了之后，如果没有什么大碍的话，我再送你过去好吗?”
“嗯……”小林寒轻轻点了点头。此刻的她感到头痛欲裂，好像要炸开了一样，脑海里不断闪回在孤儿院的记忆，耳朵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人在她耳边说话。
林寒，冷静，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冷静!
小林寒默默平复着自己的思绪……
时间缓缓流逝，小林寒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嘈杂的说话声渐渐平息。她能准确地分辨出他们在说些什么，又在抱怨着什么，护士们笔尖的唰唰声也清晰可见。
不知过去了多久，脚步匆匆的年轻护士高兴地奔向小林寒。“太好了，你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幸好没有什么大碍。你也太幸运了，听说这次车祸还挺严重的。对了，你的腿伤还是要在医院观察几天，平时小心不要沾到水，防止发炎。还有你……”
小林寒打断了年轻护士的叮嘱：“护士姐姐，我现在可以去看看她了吗。”
“哦，哦好。我带你去。”年轻护士面带窘色，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小心说多了，尴尬地笑笑。
“不用了护士姐姐，你告诉我在哪里就行，我可以自己去。”说完小林寒作势从病床上起来，结果起得太猛牵扯到了膝盖处的伤口，忍不住呻吟出声：“嘶……”
“哎小心点儿，你这样怎么一个人去啊，还是我带你去吧。”说完就要拉着小林寒走。
突然有人在喊年轻护士的名字。“赵林，8床病人需要包扎，你快点过去。”
年轻护士低头看了看小林寒又看向不远处的8床病人，神情犹豫道：“要不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忙完了就过来带你去看她好吗?”
小林寒摇了摇头说：“没事的林姐姐，我自己可以去。刚才就是起猛了不小心扯到伤口，我会注意的。而且我……家…家人也应该过来了，我可以的。”
看着小林寒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年轻护士心头不由得有些酸涩：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啊，有些过分懂事了。
年轻护士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来催她的同事拽走了，边走边说：“你今天怎么回事啊，你平时也不这样啊，喊你几遍了，再不过去护士长要骂人了。今儿的病人是平时的好几番，大家都忙不过来了。”听着同事有些埋怨的话语，赵林的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同时又反思自己今天确实是对那个女孩有些过分在意了。
“林姐姐，谢谢你!”小林寒看着被同事拉走的护士姐姐，想起之前她对自己的关心忍不住大喊出声。
赵林听到小林寒的声音回头就看到她对着自己深深地鞠了一躬，小小的身躯弯下腰后更是显得瘦弱。
赵林快走几步来到小林寒身边，伸出双手轻轻拥抱着她说：“手术室在三楼。直走出大厅然后右拐有电梯，直接上去就行。”说完揉了揉小林寒的头发，然后迅速跑向8床病人。
短暂的温暖过后，小林寒一瘸一拐地走向手术室……
三楼比起一楼大厅要安静得多，出了电梯，小林寒看到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空无一人。他们还没有来，小林寒心想。
因为处理伤口而裸露在外的皮肤无端地起了鸡皮疙瘩，明明是六月盛夏，小林寒却觉得莫名的冷。从心底深处泛起的冷冽，如一股飓风从小林寒的四肢百骸呼啸而过。
她慢慢放下卷起的裤腿，然后抱紧双臂在手术室门前的走廊左右观察。清冷的月光躲过高大的树木，透过窗户，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走廊里，留下斑驳陆离的光圈。
小林寒就这样站在光圈里，倾泻的月光宛如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银色，朦胧不可见。凌乱的头发，灰蒙蒙的衣服，小腿处若隐若现的红色，小林寒就这样伫立着，沉默地伫立着……
又是长时间的寂静，静到小林寒能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叮…”的一声，手术室的灯熄灭了。小林寒想上前几步却发现由于站得太久，腿脚有些僵硬了。
“医生，医生，我妈怎么样了啊。”电梯里突然涌出一大堆人，领头的一个女人大喊大叫着要找医生。看到刚走出手术室的医生，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攥着医生的手臂说：“我妈现在怎么样，手术成功了吗?”
小林寒听到声音就立马躲到拐角，距离太远听不到医生说了什么，只能看到医生冲着那个女人摇了摇头，接着女人开始嚎啕大哭。气氛瞬间被点燃，女人大声质问着医生，随她而来的人们也开始拉扯医生。
小林寒攥了攥衣角，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