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就走了，在此之前，能不能跟两位确认件事？”苏晓智重重放下茶盏，先看了眼苏语乔，又看了眼邵嘉哲。
苏语乔和邵嘉哲都没说话。
但苏晓智是憋不住话的人，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邵嘉哲：“哲哥，三年前跟我在线下见面的人不是真正的邵嘉珩，而是你，我说的对吗？”
然后，他又把视线移到苏语乔脸上：“姐，这件事你也知道，但是没有告诉我，对吗？”
“晓智。”苏语乔和邵嘉哲同时开了口，两人的声音在空气中交叠。
苏语乔瞥了邵嘉哲一眼，眼神示意他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应该他先讲。
邵嘉哲微微颔首：“三年前来见你的人确实是我。阿珩病了，我是受阿珩之托，他答应了我要跟你见面。”
他的话止住片刻，眸光微动：“之所以到出国离开都没说实话，是因为当时我以为完成了阿珩的嘱托，大家不会再见了。”
苏晓智激动地站了起来：“哲哥，我比赛能拿到金奖，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你对我的突击特训，我很感谢你。”
这句话说完，他似乎在很努力地调整情绪，然后才又继续说：“但既然认为以后不会再见，干嘛还要撩拨我姐？害她哭了大半年，我差点以为她不想活了。”
邵嘉哲不可置信地看向苏语乔。苏语乔此时正对苏晓智瞪着眼。
苏语乔压低音调对苏晓智说：“别说了，提这些没意义。你既然能理解我知道真相后的心情，那也能理解我为什么不对你说了吧？”
苏晓智忿忿着：“姐，我理解你。我这段时间去旅游偶然遇到了帝京大学计算机系的人，这才确认了，珩哥那时根本就不在国内。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不告诉我真相，我就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你没判断错。”邵嘉哲低沉着嗓音开了口，“我替阿珩来见你的时候喜欢上了你姐，到现在也没变。”
“我就不该告诉你追她的方法！”苏晓智长吁短叹，“万一她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了两次，那岂不是真要了她命？！况且我听爸妈说苏家跟你们邵家本来就不对付，你这又是何必呢？今天这顿饭，我想恳求哲哥，你放手吧！”
苏语乔从没想过苏晓智有一天能对她感同身受，而她从来不敢奢求。
“你不用替我操心，我有分寸。”苏语乔拉着苏晓智坐下，“第一，我从来不会寻死。第二，你教他的糖衣炮弹对我无效。”
苏晓智情绪还有些激动，五味杂陈地看了苏语乔好一会儿才坐下。
刚坐下，就听见邵嘉哲肃然地开了口：“今天我们就把事说清楚，一件一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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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身上冷贵的气势仍在，但邵嘉哲原本上挑的眉目此时显出了几分颓唐。他轻启薄唇：“谁告诉我，寻死是怎么一回事？”
苏语乔根本不想提起这些事，如果不是因为苏晓智现在的情绪过于激动，她很想直接夺门而出。
但苏晓智却憋不住，他嚷嚷着：“知道珩哥病逝之后，我姐每天晚上都偷偷哭，眼睛长期肿的、嗓子也是哑的，根本上不了播，所以就索性转到了幕后。有一次她自己在家时煤气中毒，差点抢救不过来。”
他气呼呼的：“我爸妈都以为她是因为创业压力太大才这样，但你觉得那是因为什么？”
邵嘉哲黑长的睫毛和唇角忍不住微颤。
苏语乔毫无情绪的声音却响起：“我承认那时是哭过，但当时我已经在培养新的主播团队，本来也是规划了要转幕后，并不是因为真的播不了。”
她定定看着苏晓智：“我也承认，开始学做菜是因为某人做出的改变。但那次煤气泄漏是做饭时的偶发意外，不是我自寻短见。醒过来以后，我更加坚定了好好活下去的信念，也战胜了社恐。”
“所以，你没必要担心我。”苏语乔拍了拍苏晓智的手背，目光转到邵嘉哲脸上：“这几年发生的事，我现在都认为是因祸得福。别以为我对你用情有多深或对你有多长情，也别高估了你自己。”
已分辨不清苏语乔的话里有几分是故作坚强，有几分是真心实意，邵嘉哲只感觉一阵钻心的痛蓦地烙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苏语乔的那句“我恨你”背后，原来有着如此沉重的苦楚。那时他不了解，也不相信。
如今他第一次体会到的“覆水难收”是怎样一种绝望。
“我?有自知之明，我还没有?正式上场的资格。”邵嘉哲垂下眸，桌上交叠着的双手已是苍白无力。
他的力气仿佛因苦楚而一点点被抽离：“我说说我和阿珩的故事吧。你们应该很想知道，邵家的孩子都是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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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次像是铁了心要如实道来，苏语乔和苏晓智都没吭声，只是静静等他继续开口。
“我父亲娶过两任太太。”邵嘉哲缓缓道来，“第一位妻子是我母亲，她在我两岁时就去世了。第二位妻子是我八岁时正式进的门。也就是说，阿珩五岁时才正式被家族承认。我们也是那时起才开始生活在一起。”
“我和阿珩长得像，不仅因为父亲是同一人，也因为我们各自的母亲本身长得也很像，但她们没有亲属关系。”
“因为父亲风流成性，我的母亲两岁时抑郁症病情加重，自己结束了生命。而阿珩母亲只是我父亲众多婚外情人中的一位，所以迟迟才不被家族承认。”
“本来我和阿珩不亲近，但阿珩母亲嫁入邵家后不到两年，便患上脑癌，而我父亲在外面又有了人。后来阿珩母亲也选择自行了断了生命。”
“至此，我和阿珩都成了没有妈妈的孩子，便开始相依为命。姑姑是家族里待我们最亲厚的女人 ，但后来也因抑郁症香消玉殒。”
“阿珩和我不同，我自幼没感受过正常的母爱，个性孤僻也不懂得和女人相处。阿珩性格更随和但也更胆小敏感，直到他上了大学接触了心理咨询，才变得开朗多了。谁能想到，临近毕业的时候，发生了自残事件，后来又查出疑似家族遗传基因导致的脑癌……”
苏晓智和苏语乔神色凝重地沉默着。但苏晓智忍不住追问起来：“后来珩哥的心理问题为什么会忽然变严重？”
邵嘉哲垂下了高贵的头颅，无措地摩挲着后脖颈。“我去找过阿珩的心理医生，但对方拒绝把阿珩的病历给我。”
哽塞片刻，他坦承：“我想，他本来的心理问题可能跟原来私生子的身份以及他母亲的死有关。后来心理问题的加重也许是被母族亲戚逼迫争夺家产导致的。而最近我又有了其他头绪，也许还因为他买下大学城那套房的举动被父亲注意到了。父亲查出阿珩倾慕的姑娘是苏家人，从中进行了阻止……”
“他昏迷但还没走的时候，我想得到病历，不是为了在争家产中占据先机。而是我想确认，他的心理疾病是不是跟我有关，我能不能帮到他。”
邵嘉哲叹了口气：“因为长相相似又是同胞异母兄弟，不可避免常常被人拿来比较。而我俩读书成长的轨迹也很相近，都因为会弹琴拿到过国际音乐学院的offer，最后又都选择了攻读计算机专业。后来，我读完博后离开家族自主创业，就是为了避免兄弟纷争。谁知趁着父亲病重，阿珩母族得寸进尺，直接惹怒了邵家上下……”
“我说这些，不可能完全客观，但我也没有在美化自己。”邵嘉哲眸色沉沉，“邵家上下以及各种旁系关系错综复杂，不踩着尸骨往上走就无法坐到现在的位置。但如果不足够强，就无法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阿珩走的时候，他母族的人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这是我此生之痛。”
然后他把时间轴的焦点落在了三年前：“阿珩病得很重的时候，特地嘱托我帮他完成一个未尽的心愿，就是帮晓智冲NoI的奖项，并且和晓智见上一面。”邵嘉哲叹了口气，“我是后来偶然才知道，阿珩喜欢晓智的姐姐，但在那之前，我也……”
终于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完，他看着苏晓智，将拳头攥了攥，才下定了决心看向苏语乔。
“我那时愚蠢而又自私地认为，既然你从来都不知道真正的邵嘉珩是谁，那我追你成与不成都可以全身而退。”他眼眶酸楚，“如果我们能在一起，我就把真实身份和盘托出。如果不能，那我就永远消失，你只知道我是邵嘉珩，以后不会有任何交集。”
他嘬了口酒，最后艰难咽下：“可是我在Kmt的邮件上看到了你的信息，又没忍住回来接近你。却没想到一直以来都给你带来了如此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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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嘉哲的声音有些发颤：“可这一次我会把我的心掏出来交到你手上，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如果你让我滚，那我就滚，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对你好。你当是我替阿珩照顾你也可以。”
“这几天我回了一趟丛秘市，在那里见到了苏老和你们的爸爸。”他尽量让自己镇定，“我已经把当年苏家人的车祸和火灾事故调查资料给到两位长辈了，可以认定那跟当时的警界掌权者以及汪湄脱不了干系。”
见姐弟俩神色凛然，他一鼓作气继续道：“我也是这次去才偶然知道，晓智是七岁的时候被拐走的。我很确定这事不是邵家人所为，因为我就是第一个撞破这个事件的人。”
苏晓智和苏语乔都瞪大了眼睛。苏晓智的下巴更是差点惊掉。
“晓智，你曾跟我提过，关于这件事，已经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那你对接走你的人还有印象吗？”
苏晓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只记得是个男人。”
“你们苏家的孩子毕竟不是寻常人家，从小一定会被告诫不要跟陌生人走。如果是你不认识的司机去接你，你也一定是不会跟他走的。所以对老师声称是苏家司机的人，一定不可能是你不认识的司机。而我再三和两位长辈确认过，苏家没有其他司机被指派去接你放学。”
“所以，接你的人一定是你认识且熟悉的人。我推测，因为你不愿意相信这个人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才选择性地进行了遗忘。”
“可是我看见那个男人了。那天我在商城男厕撞见，一个?男人给一名昏迷的小男孩换穿女装，显然是为了掩人耳目偷偷送走。那个人是个光头，在保安赶到前戴上了鸭舌帽。我亲眼看到的另一个生理特征，是那人手掌有颗明显的黑痣。”
“只怪当时我年纪小，个性冷漠不爱多管闲事，通知了保安后马上就走了。如果我能挺身而出作为证人提供线索，也许很快就能破案。”
“这些情况我也如实和苏家的长辈说明了，他们应该会想办法核实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苏晓智和苏语乔惊得心都跳了嗓子眼。
邵嘉哲竟然就是当年的那位通知了保安却不辞而别的高中生！而根据他对嫌犯身份的猜测和对其外貌特征的描述，接走苏晓智的人，不正是他们的大伯苏秉昆吗？
原来想害自家人的，竟然真是自家人！
邵嘉哲的声音变得飘渺：“我去调查这些也是出于私心。所以我不会苛求你们对我感恩戴德或者另眼相看。”
他深深地呼出口气，又眸色深深地看着苏语乔：“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信息隔阂，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掏出手机，似乎在什么网络平台上发了条信息，然后抬起了眼帘，对苏语乔低声说：“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一个秘密。”
苏语乔在短视频平台的后台收到了一条新的留言，一秒前发来信息的是网友S&S。
S&S：“hi，苏语乔，是我。”
她垂着眸，看到S&S又发来了第二条信息。
S&S：“?确认自己喜欢你的时候，就是我注册上这个账号的时候。而开始喜欢你的时候，其实早到我都不敢相信。”?
竟然是他！
苏语乔醒悟过来，邵嘉哲原来的微信昵称就是“S”，他并没有碰瓷她。那时她只加上了“邵嘉珩”的微信好友，并不真正认识邵嘉哲。
S&S，两个S背后的含义昭然若揭，一个代表他，另一个代表她。
苏语乔仍然沉默着。
苏晓智看到苏语乔的神色，再次站了起来：“哲哥，这顿饭就到这里吧。你我之间本来也没什么隔阂，但你和我姐之间的事，我管不着。”
苏语乔也低眉起身。
? ? ? 邵嘉哲没有挽留二人，只是轻声说道：“把车直接开回去吧，明天会有人联系晓智取车。这家餐厅是从小照顾阿珩的阿姨开的，她已经不在邵家工作了，想念阿珩的话，可以来这里坐坐。”
他还是眸色深深地目送着苏语乔离开，在她身后又开了口：“我坐今天凌晨的航班去国外一趟，这次可能会很久，要不是钱包快生了，我想带着她一起。所以能不能再麻烦你每天晚上帮忙看看她？”
声音顿了顿，笃定道：“我会尽快回来。”
苏语乔没有再看他，沉默着推门而出。
苏晓智看了苏语乔一眼，她此时的神色极为平静。但他知道，苏语乔越是表现得平静，她的内心一定越是惊涛骇浪。
苏语乔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她来到公司时，见到了苏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