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苏秉杰的一声轻呼，把将苏语乔从回忆中抽离。
他认为刚刚已经把苏家和邵家的恩怨说得很清楚了，正用期盼的目光注视着她这固执而又善良的女儿。
? ?
但这一次，出乎意料地，苏语乔沉默了很久，然后淡淡地说：“如果我是苏家主事的，我会一直查下去，当年那几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晚风从纱窗吹进书房，吹起苏秉头顶的碎发，气流贴着他的皮肤钻进身体。明明是带着白日余热的风，此刻却凉得刺骨。
苏秉杰的眼眶有些酸楚，他没想到女儿会如此冷静，而她此时此刻也无法与他共情。
“所以你还是不考虑回苏家，打算继续和邵嘉哲纠缠？”此时，苏秉杰的目光变得深冷，话语中也透出森森寒意。
“我上次已经说过了，我没和邵嘉哲在一起。”苏语乔眼眶也泛起涩意，神情变得恳切，“爸爸，能不能就事论事？如果我不按照爸爸的提议来做，在和陆菁的较量中，爸爸就一定会落于下风吗？我还能做些什么？”
“还能指望你做什么？你都开始对我撒谎了。”苏秉杰在转椅上背过身去，不再看苏予乔。
他那压抑着怒意的声音响起：“看过你们俩对视的眼神，谁还会相信你们没在一起？”
? ? ?
“爸爸，你在说什么？”苏语乔此时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有人在你的酒吧看到了你跟他在一起，照片老爷子看过了，我也看到了。”苏秉杰压低了声音，语气透露着失望。
苏语乔心头抽痛，还有止不住的愤懑。那天遇到陆芸，看来又给人留下了把柄。如今的局面下，在苏家人那里她哪还有解释的余地？可这一次，连苏秉杰都不相信她了。
爸爸，那你知不知道我那天还被人追杀，差点就遭遇不测了？苏语乔很想把这句话吼出来，但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苏语乔觉得和苏秉杰没什么好说的了，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飞奔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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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语乔失魂落魄地来到了break the Ice。
“给我调一杯波尔多雷帝斯白兰地。”向小孙交待完，她就头也不回地上二楼去了。
“乔姐心情不好？”小孙扭头就问正在一旁做账的柴媛。
柴媛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喝这么烈的酒，说明郁闷指数已经超标了。”
她敲着电脑键盘的手顿了顿，忽然灵光乍现，这时候是不是应该通知邵嘉哲？
之所以想起这个人，不仅因为这人在他们酒吧囤了不少高价酒，更因为那日他制服了张星剑后，还主动提出会帮忙挖出更多张的不轨行径，让那个人渣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柴媛这次打算投桃报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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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语乔窝在二楼的沙发上发呆，迟迟没等到小孙的酒。她刚想下楼亲自去催，就收到了邵嘉哲发来的信息。
红牌选手：“在酒吧吗？”
不由得想起那日被偷拍照片的事，一阵郁气涌上心头，她没好气地回复过去。
S：“你管我在不在。”
红牌选手：“你在的话，我就带钱包来。”
S：“啧，我不在的话，你不也得带钱包来？”
苏语乔当然知道邵嘉哲说的“钱包”和她说的钱包不是同一个意思。不过她现在心情非常糟糕，邵嘉哲主动撞上她的枪口，也是活该。
邵嘉哲发了一张“钱包”耷拉着嘴的怼脸照过来，轻飘飘地跟了一句：“有人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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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间的客人很多，让小孙调的那杯酒一直没有上，苏语乔索性下了楼，就坐在他旁边盯着他。
可酒还没有开始调，邵嘉哲就推门而入了。
男人穿着棉质的衬衫，领口的扣子已经解开，袖子随意挽到手臂上。他右手拎着一个白色的宠物箱，披着月色走了进来。
柴媛和小孙都忍不住宠物箱里瞅。
邵嘉哲神色浅淡平声道：“你们都打过狂犬疫苗了吗？这只小母猫还没被驯服，它会挠人。”
柴媛和小孙遗憾地摇了摇头。
苏语乔的视线也落在宠物箱上，她慢吞吞地从吧台里走了出来，接过邵嘉哲递过来的宠物箱，把“钱包”圈进了臂弯里。
“钱包”乖乖地窝在苏语乔怀里，还抬起琥珀色的眸子看她，“喵喵”地轻声唤了几声，一副乖顺温柔的样子。
小孙被“钱包”的模样萌到，嘟囔着也想抱：“它真的没有被驯服吗？我看跟乔姐很熟的样子，看着像干妈。”
“不是干妈。”邵嘉哲快速地接了话。
苏语乔斜眼睨他，却见邵嘉哲正罕见地勾着嘴角，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她。
她很快挪开了视线，抢先在他开口前补充说明：“我也是小钱包的救命恩人。”
“哦~”柴媛恍然大悟，“救命恩人如再生父母，那你是钱包她亲妈，邵总是钱包她亲爸呗。”
“……”
苏语乔无奈，行吧，和这些人说了也白说。
邵嘉哲对小孙说：“我买的那些酒可以开封了。”随即他又询问苏语乔：“今晚喝什么？给推荐推荐？”
苏语乔知道邵嘉哲买了哪些酒，就真的给他推荐起来。却没想到邵嘉哲蹙着眉诸多挑剔，最后排除掉了所有烈酒，只剩下葡萄酒。
她冷着脸看着邵嘉哲拿到手里的酒瓶，早已把“又被你耍了”的愤怒挂在了脸上：“你自己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那还让我推荐什么？”
邵嘉哲的神情忽然认真起来，猝不及防地将头凑到了苏语乔耳边。
他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不舒服就别喝烈酒了，你爸会担心的。”
说话时，两人的气息瞬间在空气里交缠。
话音落尽，温热的呼吸仿佛还残留于耳畔。苏语乔只感觉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烫。
明明他说的不再是直白的土味情话，却似乎更能撩动她的心扉。
邵嘉哲好像是个擅长一语多关的高手，明面上的意思和实际的意思往往糅杂在一起。可以用直白的解释去理解，却又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因此才更令人抓狂。但也让人忍不住心头发痒。
他那句话里的“不舒服”，是指苏语乔心情不好的“不舒服”，还是指身体上的“不舒服”？她现在正处在生理期中，离上一次团建刚好过去了一个月。
可是，邵嘉哲这样的直男该不会专门去记这种事吧？想到这，苏语乔已止不住脸红心跳。
他那句“你爸会担心的”就更加微妙了。爸爸自然是指苏秉杰，然而他没有说是自己担心，而是借苏秉杰去劝慰苏语乔。
他知晓苏秉杰在她心中无法取代的地位，他明明想自己劝却没有直接劝。这样的表达让苏予乔不禁想起了他曾说过的：“我真的很嫉妒那个男人”。
苏语乔抬起眼眸，卷翘的睫毛扇了扇。
她对已经站直的邵嘉哲说：“我有话问你。上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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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只猫一起上了楼，苏语乔带邵嘉哲去的是二楼的露台。
从露台上可以看到街心广场的小商贩和人群，远处是暗流涌动的屿东江。
吹着夜风，跟男人并肩分坐在藤椅上，苏语乔晃了晃盛着红葡萄酒的高脚杯，开门见山道：“你今天说，别的事如果我还想知道，以后会慢慢说。但我今天就想知道，不如我问你答。”
邵嘉哲也给自己斟上一杯，颔首：“好。你问吧。”
苏语乔目不转睛地看着杯中如血色般浓艳的液体，开口问他：“苏家和邵家的恩怨，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了解的，你知道多少？”
此时“钱包”正趴在邵嘉哲的腿上打盹。他举起郁金香形状的酒杯与她隔空相敬，呷了一大口，随即便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木桌上。
“我是一个月前才知道的。”此时邵嘉哲的上身不似平日那般笔挺，而是懒懒地倚在了藤椅的靠背上。
“在极星给mVV三期基金正式打款前，我在合伙人的详细资料里，看到了你爸爸的名字。看到那名字，我想起了那个让我姑姑意难平的男人，才派人去打听核实。”
邵嘉哲的眸光变得有些缥缈，似乎渐渐陷入回忆之中：“自二十多年前邵家断绝与苏家的商务往来，又扶持起宋家之后，苏家早就已经逐年衰落。其实在我的印象中，苏家只是当地一个没落的商贾大户，我从未留心关注。不好奇、也不理解那位让姑姑念念不忘的苏家少爷到底有什么好的。”
苏语乔无语。虽说从自己出生时苏家产业就开始走下坡路，抛开所谓的家族荣誉感不谈，至少自己从小也能从旁人眼中了解到苏家是什么样的家族。
然而，这个男人居然能理所当然地用“没落的商贾大户”来形容苏家。
奇怪的是，这样的表述若是由邵嘉哲亲口说出来，却又不觉得他是信口雌黄。
是啊，这世界早就今非昔比了。
“我第一次关注苏家，是在姑姑离世之后，我曾经远远地见过你爸一面。后来听说他带着自己小家庭脱离苏家了，我也就没再关注。”邵嘉哲说，“而你们家族的事，我是最近才知道的。我一直在考虑该怎么跟你说更合适。”
“你说吧。”苏语乔又呷了口酒。
“这也许是你对爸有用的信息。”邵嘉哲目光变得幽深，语气意味不明，“陆菁私下跟我提出，想把金豫的股份卖给极星。”
苏语乔眼睛霎时间睁大。
陆菁不可能不知道苏家和邵家的恩怨，而且近段时间以来，陆菁和陆韬在老爷子面前，总拿苏语乔和邵嘉哲的关系说事。本以为陆菁对金豫的股权势在必得，谁能想到她却急着要套现？
邵嘉哲给了她几分钟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陈述。
金豫是上市公司，流通股占比大，多年来又通过股票增发寻求融资，苏家人实控股份已不到40%。陆菁联合苏秉昆的遗孀汪湄，想把她们手上的股份卖给极星集团。她们还承诺，可以说服几个外部大股东转让手上股份。
而极星方面，若在二级市场上通过大量购入金豫的流通股成为大股东，再拿到其他大股东的股份，自然可以轻而易举获得金豫集团的控股权。
“我对金豫的股份不感兴趣。”邵嘉哲顿了顿，“但是我对汪湄这个人有印象，于是顺藤摸瓜查到了一些许多年前你们家族里发生的事。”
“汪湄？”苏语乔惊诧。
汪湄是苏秉昆的遗孀、她的大伯母。在她印象中，这个女人虽然是个聒噪刻薄之人，但在大伯和堂哥离世后，她拿到了一些金豫的股份，之后几乎不参与公司经营，也没听说和苏老爷子或陆菁有过多接触。
“你三年前突然遭遇的那场网暴，我曾查过幕后黑手。策划此事和煽风点火的，是一家由汪湄作为实控人的文化传播公司。”邵嘉哲说，“可是同年，她办理了移民又将公司注销，所以我一直没什么头绪。直到最近我确认了这人和苏家的关系之后，才把一些线索串联了起来。”
邵嘉哲最近查出，汪湄之所以移民，跟丛秘市警界曾经的一把手被上头调查的事有关。汪湄与被调查的那位，存在多年的情人关系。
未被公开的调查结果显示，那位前警界一把手，曾炮制了十多年前当地骇人听闻的米其林餐厅失火案。
苏语乔听罢，很快就将奶奶的车祸事故以及弟弟被拐事件中的疑点，与这个线索结合了起来。
奶奶车祸发生之后，只查出是刹车失灵导致的事故，却一直没有查出为何刹车会失灵，以及是否有人动了手脚。
苏晓智被拐后嫌疑人逃走时遗落了一台手机，但这重要证据却在交给警方后不翼而飞。
怎么看，当时之所以没有得出调查结果，很重要原因是警方的不作为。
若这些事都是汪湄所为，逻辑上可以解释得通：之所以对老太太下手，是让兄弟俩获得更多股份继承。对苏语乔和苏晓智下手，是为了分散苏秉杰的精力，帮助苏秉昆在分家中占据优势。对其丈夫和儿子下手，则可作为遗产第一顺位继承人分得股份。
苏老爷子和苏秉杰不会不想继续探查真相，然而因为汪湄“有人”，追查自然不易。
再加上汪湄近年来私底下已和陆菁联手，陆菁自然有办法打消老爷子追查的念头。
这也证实了苏语乔此前对网暴事件的判断，确实是熟悉苏语乔情况的苏家人挑起的。然而，她一直以为策划网暴的人是苏老爷子。
如果汪湄彼时和苏老爷子是一条心，策划这个事件就是为了以此为契机，催促苏秉杰回归家族。然而，如果汪湄和苏老爷子不是一条心，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加深苏语乔作为“丧门星”的印象，阻止苏秉杰回归家族。
而当时苏老爷子派出了陆韬来做苏秉杰的工作，说明那时陆菁和汪湄还没有联手勾结。后来两人之所以联手，多半也是出于对苏秉杰的仇视和对苏家财产的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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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街心广场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散去，小商贩也开始收摊，只有路灯和沿路酒吧的霓虹灯坚挺地亮着。酒劲上头，苏语乔脑仁开始胀疼。
她撑着沉重的脑袋继续追问：“可是，你查出的这些也并不能证明当年事故的真凶不是邵家。”
邵嘉哲又嘬了一口酒，微微用力咽下。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许久才继续开口：“邵家不会做这样的事，因为姑姑在遗言里交待过，希望和苏家恩怨两清，邵家不再打击报复。”
“她的遗书里说，感情的事没有对错，如果邵家对苏家做出赶尽杀绝的事，她将死不瞑目，永世不得超生，恳请邵家各位给她一个承诺。”邵嘉哲分了好几次，才把这几句遗书里的话说完，喉结上下滚动，似隐忍着莫大的痛苦。
苏语乔难以想象，邵杉杉对苏秉杰的用情竟是如此之深。
“我们家族的女人，似乎都是痴心之人。”邵嘉哲这一次举起了杯子，打算一口气将那杯酒饮下，“我的母亲，还有阿珩的母亲也是这样。”
“不能喝就少喝。”苏语乔制止了他，手覆在了他执着杯子的那只手上。
邵嘉哲的目光在苏语乔脸上定格。
苏语乔虽然有些微醺，却瞬间被他眼中骤然升起的温度灼到，迅速将手抽离了。
“不想说就别说。”她又补了一句，眼神不太自在地转到了别处。
然而即便如此，苏语乔依然能感受到男人带着温度的视线。
那目光仿佛被上了胶水，有种黏糊糊的感觉。她很努力才按捺住了用手去遮脸的冲动。
邵嘉哲喉中发出极轻的笑声，笑声很快就消散在晚风中。
“苏语乔。”邵嘉哲似乎在压抑声音中的笑意，“你这里的红牌选手，都有这样的待遇吗？”
“什么？”苏语乔瞪回他。
“我会继续追查苏家以前发生的离奇事故，还有保证不会去抢金豫的股份。另外，关于阿珩的事，你想问就随时开口，我不瞒你。”邵嘉哲欺身凑到苏语乔跟前，脸也搁在了苏语乔视线下方。
他抬起眼，以仰视的姿势注视着她。
“苏语乔，红牌选手的身份能不能稍微换一换？”邵嘉哲语气郑重，眼神闪亮。
苏语乔下意识与他对视起来。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耳根竟红了一片。她没有做声，他的目光却多了几分不安。
苏语乔眨了眨眼，顺势垂眸拿起了手机改了备注，又把手机放下。
邵嘉哲一怔，旋即扬起了嘴角。他给苏语乔发了条信息过去，余光瞅到了她亮起的手机屏幕。
“候补选手给你发来一条新信息。”
怎么还只是候补选手？！
邵嘉哲大失所望地暗暗叹气。但今晚撞破了苏语乔温柔的一面，又让他重拾了斗志。
罢了，现在好歹有上场机会了。
修长的手指再次覆上了高脚杯的杯茎，他举杯一饮而尽。“庆祝我今天恢复了参赛资格。喏，要不要看看我给你发的信息？”
怎么都觉得邵嘉哲这时的神情有些耐人寻味，苏语乔拿起了手机。
候补选手发来一条新信息：“什么都不能阻止我喜欢你。”
苏语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厮才消停了一个星期，好像又开始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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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钱包”也已沉沉睡去，邵嘉哲轻手轻脚地把它抱进宠物箱。
“我送你回去吧？你今晚喝了不少。”邵嘉哲试探地询问苏语乔。
他心想，“不少”只是委婉的说法罢了，她今晚可是凭一己之力就干掉了三瓶他囤在这的最贵的红酒。
苏语乔摆摆手：“不用，我找了代驾。”
邵嘉哲“啧”了声：“拒绝得这么干脆。该不会是为了防我打听你住在哪吧？”
苏语乔眼神有些迷离，但认真地点着头：“你现在还只是候补而已。”
代驾很快就到了，邵嘉哲把她送上车后探下身来交待：“你回到了给我发个信息。明天见。”然后他又转向代驾司机：“哥们，你电话多少，我存一个。”
代驾司机对苏语乔开玩笑说：“你男朋友很紧张你啊。”
苏语乔此时困意难掩，已是昏昏欲睡。她没有回答司机的话，强打精神看了眼邵嘉哲，伸手去揿车窗开关。
在车窗升完全上去前，邵嘉哲轻快地说了句：“不否认就是默认。”说罢，低低的笑声飘散而来，最后被合紧的车窗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