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七皇子看着都不像是要争夺储位的样子。
哪怕庆帝数次夸赞，他依然不曾入朝参政。
“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这消息是真还是假。”顾宸扯唇，笑得极为苦涩。
自从他父皇给他看过那些东西后，他已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什么了。
沈嵘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不对劲，她温声问：“你怎么了？”
庆帝来过之后，他就变得很奇怪。
顾宸抬眸望向她，随即又垂下了眸子。
“你……你觉得姜氏一族是被冤枉还是真造了反？”他问，长长的睫羽不停扑闪。
沈嵘稍稍一愣，随后便起身走到了门口。
“桃染，你们都退到院中去！不要让任何人靠近门口！”
姜后和姜氏一族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她必须要谨慎小心，绝对不敢让她同顾宸接下来的话传到庆帝耳中。
“是！”门外的桃染极为恭敬地应下。
等外面的人都退下，沈嵘这才又转身走回榻前。
她端起茶杯呷了口茶，面色沉沉道：“姜氏一族是否真的谋反历来是悬案，我也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真有不臣之心。”
“哦？”顾宸挑眉，悬着的心又提高了几分。
“但他们一定是有意或无意做了越矩之事。
不然，陛下也无法说服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们为其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
便是不说他们了，御史台那群大臣也绝不会容许陛下无凭无据就将皇后的母家嫡系的几家全部诛灭。”沈嵘沉声道。
即便她母亲同姜皇后那般要好，也不信姜家是完全被冤枉的。
顾宸悬着的心彻底沉了下来，他苦笑道：“姜家……姜家的确有谋逆之心。”
“什么？”沈嵘惊得连茶杯都没能拿稳。
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顾宸又道出了一个惊得沈嵘瞪圆了眼睛的事实。
“母后也的确参与了谋反之事，她当年自裁多半是想用她的命保我无虞。”
他父皇是扣下了他母后参与谋反的罪证，可他母后还是怕他父皇会秋后算账，会连他也一并杀了。
所以她干脆死在他父皇同她清算之前。
许久，沈嵘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从哪里……”她眸光猛地一亮，笃定道：“是陛下告诉你的？”
“嗯。”顾宸颔首。
不等沈嵘再问，他便幽幽道：“父皇给我看了母后同我外祖父和舅父们的书信和她命凤仪卫帮刺客们掩护的诏令。”
“我仔细看了又看，想找出伪造的痕迹，可不管我如何看，那些字的的确确就是母后所书。”
他扯了扯唇，微眯的瑞凤眼中浮现了几分水光。
原来，他真的是叛臣之后。
他父皇对他的感情应该也很复杂吧？
不然，他父皇也不至于一边由着他住在东宫，一边大力扶持老六他们才打他这个太子的脸。
沈嵘木然地望着顾宸，半晌说不出话来。
真相远比她想得还要可怕。
有野心的不仅仅是姜氏一族，姜皇后她……她约莫是想除掉庆帝扶持顾宸登基的。
“父皇不希望瞧见我同你两心相许，他……他怕咱们也会走到他和母后的那一步。”
语罢，他便猛地起身，紧紧地抓住了沈嵘的手。
“阿嵘，我们……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是吗？”
沈嵘垂眸，便瞥见了一双满是惶恐、不安和期待的瑞凤眼。
她眸光轻颤，坚定道：“我同沈家绝无反叛之心。”
前世她是同顾宸斗得厉害，但她和安国公府要的不过是阿玠稳坐储君之位。
她和她父兄都没有那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
她要的，只是阿玠能稳住储位，阿玥和阿珏可以尽可能地过得幸福快乐。
顾宸心头的不安越发浓烈。
他抓着沈嵘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阿嵘，我问的不是你同整个安国公府有没有反叛之心。”
她这么聪明，一定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
沈嵘的眉头狠狠一皱。
若是前世，他同她说完这些，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他“永不背弃”的承诺。
可现在，她却说不出来了。
在前世，他们可是真真切切地斗了许多年。
他同她斗得厉害，阿玠在前朝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薨逝时，依旧住在东宫的阿玠已然是如履薄冰。
见她沉默，顾宸的心就更慌了。
他急声道：“阿嵘，你不会背弃我，是吗？”
此刻惶恐的他完全没了往日四平八稳的风采。
沈嵘敛目，沉声道：“只要你不伤害我和三个孩子，我就绝对不会背弃于你。”
若他还想前世那般对阿玠，那她兴许会送他早些上西天。
顾宸的眸光黯了黯，先是大笑，随后又掩面哭泣。
许久，他才满含伤悲道：“阿玠他们三个在你心中的份量到底是比我重啊。”
还真让他父皇给说准了呢。
沈嵘抬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他们是我十月怀胎带来这世上的孩子，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会护着他们。”
前世她那么爱顾宸，不也为了阿玠同他处处作对了吗？
“呵……”顾宸轻笑。
笑得极为悲怆。
“你倒是挺诚实。”他苦涩道。
他是不是该庆幸她没有骗他？
不！
此刻的他更愿意听她编造的甜美谎言！
“陛下可有将此事说给旁人？”沈嵘问。
此事若是宣扬出去，顾宸这嫡长子的身份可就有了大瑕疵。
顾宸眸光一滞。
她……她冷静地令人害怕。
虽然心中难过，他还是如实道：“若是父皇没骗我，此事就只有我们和他知道。”
沈嵘舒了口气。
这就好。
“咱们也得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她沉声道。
“嗯。”顾宸颔首。
随后他们便陷入了沉默当中。
很久，还是顾宸打破了沉默。
“阿嵘，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他小心翼翼地问。
沈嵘挑眉，很是平静道：“当然。”
他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我爱的只有你和咱们的三个孩子，你……你能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待我？”他再次握住沈嵘微凉的手，态度卑微道。
他只想同她厮守一生。
沈嵘毫不犹豫地拂开了他的手，淡笑道：“咱们都是三个孩子的父母了，就别整日里说什么爱不爱的了。”
她现在就盼着他们能顺利熬到庆帝殡天，顾宸以太子身份成功登上皇位的那一日。
不然，他们就还是时刻都游走在被废被杀的危险边缘。
从前世庆帝的作为和他这一世将姜氏一族谋反罪证给顾宸看来看，他多半不会废太子。
可他不废太子，六皇子他们也不是甘居人下的性格。
但凡给六皇子他们一点儿机会，他们都会竭尽全力来将东宫的人都打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顾宸很是失落，却也识趣地没再继续说下去。
……
过完端午节后，庆帝这才又带着众人返回皇宫。
沈嵘才将东宫这些时日里堆积的庶务处理完，大着肚子的李悦就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你怎么不好好在院中养着？”她稍微有些惊讶。
李悦强撑着福了福身子，这才垂着眸子道：“太子妃，妾身有要事要同您禀报。”
“哦？”沈嵘唇角那浅淡的笑容滞了滞。
瞧李悦的模样，她接下来要说的怕不是小事。
沈嵘瞥向桃染，后者立即带着殿内的宫人都退了出去。
李悦身后的两个婢子也在她彻底坐稳之后迅速离开。
等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人时，李悦便沉声道：“太子妃姐姐，宋承徽房中的人同皇后宫中的宫人有所往来，妾身怀疑她同皇后有勾结。”
不等沈嵘回话，她又垂着眸子道：“宋承徽家中的兄长今年以来也同文信侯世子走得极近。”
“哦。”沈嵘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还当是什么呢。
原来是宋雪岚啊！
前世，宋雪岚就同六皇子妃以及魏侧妃勾结给阿玠下药。
这一世又怎么会一直安分？
见她反应淡淡，李悦还以为她是没将这事给放在心上。
“太子妃姐姐，妾身并无半分挑拨之意。
妾身……妾身只是真心觉得宋承徽身边的丫鬟在太子被刺后便同凤仪宫的人有所往来很是可疑。”
“嗯，本宫知道。”
语罢，沈嵘又温声道：“你好好养胎，本宫会命人紧紧盯着宋承徽那边的。”
说起来，她在行宫时就查到了宋雪岚同觅香私底下见面呢。
李悦定定地盯着沈嵘瞧了半晌，见她是真的将自己的话给听了进去，这才起身道：“是，妾身这就回去。”
沈嵘冲着她笑了笑。
李悦走后，沈嵘便沉着脸将桃染唤到身边嘱咐了一番。
绿柳犹豫了一番，还是如实道：“太子妃，赵承徽及其腹中的胎儿也十分健康，据……据说她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小皇孙。”
“哦，是好事。”沈嵘放下手中的账簿，淡然一笑。
她是厌恶赵蕊怀有身孕后刻意瞒着她，但她也不会对其下手。
她怎么也无法对未出世的孩子下手。
前世，她那么爱顾宸，都没动过任何人的孩子。
这一世就更不会做那样的脏事。
绿柳和桃染对视一眼，随后便笑道：“若能成功添丁，的确是喜事。”
沈嵘想了想，还是不想沾赵蕊的事。
她低声道：“粉黛，你跑一趟，就说东宫现在没有足够的接生嬷嬷，让她自己早些找上几个接生嬷嬷。”
虽说她并不怕赵蕊买通接生嬷嬷来陷害她，但她现在有许多事要做，压根没空同其斗法。
还是从源头上就掐断赵蕊算计她的可能吧。
粉黛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恭敬道：“是！”
……
翌日，沈嵘刚用完早膳，孙公公便带着十几个身着青色襦裙的美貌少女走走进了东宫。
“奴才拜见太子妃！”他一瞧见沈嵘便谄媚的行礼。
他身后的小太监和那些少女也一起行了大礼。
沈嵘眉头微挑，有些疑惑地望着眼前的这些少女。
桃染和绿柳等人则齐齐蹙起了眉头。
这些女子或多或少都同她们主子有些相似……
站在最前面的那三个女子生得同她主子都有八九分像了。
孙公公甩了甩拂尘，赔笑道：“太子妃殿下，这些女子都是陛下赐给太子的妾室。”
语罢，他就垂下了头，生怕沈嵘会拿他撒气。
但出乎意料的是，沈嵘并未动怒。
她将那些女子扫视了一遍，便淡声问：“父皇是只让她们入东宫而不给她们位份吗？”
她听着孙公公的意思，这些女子连个正九品奉仪的位份都没有。
孙公公将目中的震惊敛下，堆笑道：“是，陛下说她们的位份都由您同太子殿下来决定，他并不插手。
若您和太子欢喜，赐个‘良媛’的位份都使得。”
按规矩，太子可有太子妃一人、良娣两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
现下，除了太子妃和良娣外，其余的位份基本都空缺着。
沈嵘面色平静，那些身着青色襦裙的女子们却是心潮起伏。
看来，只要抓住了太子的心，她们就能迅速平步青云！
“好，本宫会将父皇的嘱咐转达给太子殿下。”沈嵘浅笑道。
孙公公笑着附和了一声，便赶紧带着小太监脚底抹油。
等孙公公走后，沈嵘便沉声道：“绿柳，你去将孙良娣和白良娣唤来，让她们两人给这些新入东宫的女子安排住所。”
她实在是懒得再为这些事费神。
“是！”绿柳恭敬地应下。
孙馥和白怡在瞧见那些女子后便同时一怔。
但很快，她们两人便笑意盈盈地将那些女子分别带到了空着的院落中去。
午时，将一切安排妥当的孙馥和白怡才一起去了鸣凤阁。
“启禀太子妃，妾身同孙姐姐已经将那些女子给安置好了。”白怡恭敬道。
沈嵘点了点头便端起了茶杯。
“太子妃姐姐，那些女子中有官宦之后，也有平民百姓。
妾身尽量按着她们以前的生活条件将她们给分开安置了。”孙馥沉声道。
若是官宦之后同平民女子住在一处怕是要生上许多事端。
“嗯。”沈嵘的反应依旧很淡。
“这些女子……都同您极为相像，陛下……陛下到底想做什么？”白怡犹豫半晌，还是将心头的疑惑给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