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怎么说？”皇帝啧啧舌。
窦家有大逆不道之举……
这事的稀奇程度就好比八九十岁的老太太，前一天还卧床不起，大清早起来一言不合凌空连翻十多个跟头。
皇帝嘴角动了动，一言难尽地扫过长宁郡王。
而窦玄神态自若，眼神都不给长宁郡王一个，轻轻哼笑，淡定道：“一派胡言。”
他二十岁高中探花，深得当今皇帝的祖父神朔皇帝和父亲元嘉皇帝信任，历经三朝，位极人臣。
他，造反？天大的笑话！
这竖子怕是没别的话好说，那其实大可闭嘴不说。
“是不是胡言，传金吾卫统领舒禹来一问便知。”长宁郡王抬眼，脸上挂着阴戾的笑，煞有介事的模样很唬人。
窦章辞麋鹿似的圆眼睛眯一下，视线投向皇帝。
皇帝表情愣怔。
舒禹也是皇帝信任的心腹重臣。
十几岁开始，就做了戍卫皇帝的盾，做了皇帝监察百官的眼，也做了皇帝藏在阴暗处最锋利的刀。
皇帝对舒禹的信任与对窦首辅等人不同，却难分高下。
某些阴私的事上，舒禹的话语权和可信度都极高。
窦章辞心底沉了沉，下意识又将目光投向太子崔诩。
恰巧他也沉默地看过来。
两道目光轻轻一碰，窦章辞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神色，慌乱地转头。
抓着李阁老后衣领的小肉手跟着一紧。
李阁老被勒得呛咳出声，忙往后仰，“咳！咳！乖乖要勒死外祖父了。”
窦章辞慌忙放手，拍拍李阁老胸膛顺气，糯糯道歉：“外公对不起，他说话阿辞怕怕……”
小手指指长宁郡王，被长宁郡王一看，倏然收回，捂在怀里。
仿佛那目光是钢刀，一刀能削掉自己的小手手。
可怜见的。
皇帝心底叹一声，等下若是查明了窦家真有大逆不道之举，可就不是削小手手能解决的，少说也得削小脑袋呢！
皇帝朝王悯使个眼色，“就叫舒禹进来吧。”
边说边观察众人神色，见窦家众人一身正气地立着，皇帝暗自点头又摇头。
手心手背都是肉，朝内朝外都是心腹，他万分不想自己人内讧。
可舒禹那莽夫全然不会体察君心，双手抱拳啪嗒跪下。
“启禀皇上，窦家在家祠中设有两座无字灵位，各供一盏长明灯，为祭奠前朝亡国之君的窦皇后和灵太子所用。”
“微臣手下的探子亲眼所见，窦首辅之妻程氏，于十二月初九，前朝亡国那日，念前朝诗人余隐为窦皇后写的悼词。”
“且您让我去抓窦家六姑娘归案那夜，微臣及手下将士皆隐隐听到窦家三夫人李氏亲口说要向谁投什么诚，又咒骂皇家。”
“当时微臣离得远，听不真切，只知窦家起了不臣之心，便暗中调查。”
“微臣查得窦家长子窦敞在任职越州右参议期间，勾结当地官绅，私放民间商船出海。”
“如今升任右参政，更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窦敞在越州六年，通过这些商贾获利四十万白银之巨！”
“而窦家三子窦致与大将军杨普威胞弟的妻弟过从甚密，去年边关粮饷告急，大将军莫名其妙得了十万白银捐赠，微臣顺藤摸瓜查到这笔银钱乃是从越州送出的！”
“窦家仍旧留恋前朝，结党营私，妄图复辟前朝之举！”
舒禹以一句慷慨激昂的总结结束陈词。
殿内只余一阵抽气声，大半人看窦家的眼神都奇奇怪怪。
仿佛在说，“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窦家！真正是辜负皇恩呐！”
窦章辞阴沉着小脸，大眼睛低垂，当真什么都变了。
上辈子，舒禹虽偶有自大狂妄之举，却是忠心不二的纯臣。
这辈子如何学会了栽赃陷害？
她摇摇被纱布裹得巨大的小脑袋，奶声奶气说：“前朝都亡了两百年啦！”
“嗯？”皇帝歪头。
“前朝皇家都没后人啦！”窦章辞又说。
“嗯。”皇帝点头。
“前朝窦皇后，又不是我家这支的，本朝太子哥哥却要娶我诶！”
窦章辞顶着一圈巨大纱布，像个头重脚轻的布墩子，看着颤巍巍，语气得意，神色却杂着一丝紧张，弱弱看向崔诩。
借他用用，不会反对吧？
崔诩巴不得！
不负她所望，弯唇笑着点头。
难为这小东西的脑子能转一转，也难为她主动要和他扯上关系。
他怎么舍得不配合。
直接起身向李阁老走去，牵着她小手回座，把她放在身旁。
既宣誓主权，又警告不安好心的宵小之辈。
当下借他势，有求于他，贴贴便忍了，但不能紧贴！
她小屁股往一旁挪了下，被巴望紧贴的崔诩一把挤到扶手边，又不能动了！
窦章辞张张嘴，气！
“既是无名字的牌位，舒统领单凭一首悼亡诗就能断定，祭奠的是前朝窦皇后和灵太子？”
崔诩挤着她，却记着她腰部有伤，伸手抵住扶手，让她白萝卜似的小粗腰贴着自己手背，不至于磕着木头喊疼。
她巨大的脑袋太占空间，影响他发挥。
他长于同龄人的手臂，绕这一圈也支撑得费劲，可他一字不提，只冷冷质问舒禹。
舒禹理直气壮道：“前朝窦皇后和窦首辅同宗，前朝亡国在十二月九日，《悲慈曦赋》是余隐为悼念窦皇后所作，曦是前朝窦皇后的名讳，足以证明！”
崔诩摇头，鄙夷看他，“你是武将，也得有文化。”
“读诗读赋，读个一知半解可不成，《悲慈曦赋》是前朝窦皇后亡故半年后，余隐才做的，谁悼亡不趁热，半年过去人都凉透了，还悼什么悼？”
“你一介莽夫，不知余隐生平事迹，孤也很无奈。”
“余隐由他大嫂一手养大，他大嫂小名曦娘，《悲慈曦赋》中有一句，承仰慈恩，你是一点儿都没读明白。”
“余隐他一没被窦皇后养过，又赶上刚中榜前朝就亡了，能承窦皇后什么慈恩。”
“何况，阿辞说，前朝亡了两百年了，蠢货。”
“死了两百年的鬼，呵，活着都不中用，死了能翻什么浪？”
崔诩上唇一碰下唇。
骂人毫不留情，舒禹一个近三十岁的七尺汉子，被九岁小儿骂得面红耳赤。
他委屈地看向皇帝。
皇帝直接偏头不搭话，舒禹被他弄得心拔凉。
太子殿下屁股贼歪，他都查得罪证确凿了，还要辩。
这是不把自家江山当回事啊！
小小年纪就色令智昏，大魏果然要亡！
舒禹抖了抖唇，梗着脖子嘴硬道：“那窦家还大逆不道要投降反贼，在外大肆敛财，还结党营私呢！若如太子殿下不信大可叫杨大将军来问问，他去年那十万两打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