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晓伟摸出刚拿到的两个信封一看，一起400元，钱包里还有300元，这就是他目前可以支配的流动资产，如果跟信用卡透支的一万多相抵，他的流动资产就是一个负数。
他当惯了负翁，总是期望从牌桌上捞回一点损失还到信用卡上，结果是透支金额越刷越多。
他将400块钱塞进钱包，又怀着美好愿望，约了机动热线部的王利军，下午两点半到报社旁边的茶楼玩三打哈。
三打哈是风靡江南的一种扑克牌玩法，谁喊了分收了底牌，就要遭到其他三个人的围攻，属于进步就要挨打那一类。
钱晓伟他们经常是上午采访赚点误餐费，中午奋笔疾书捞点稿费，下午打信封交点包厢费。既搞活了地方经济，也促进了货币流通，还提高了人民群众的智商。
三个人在茶楼等了半天，也不见王利军的踪影。
钱晓伟耐不住了，便拨打王利军的手机。
王利军的几个手机都是钱晓伟赞助的，记不清用了多少个信封。帮别人不断更换新手机，他自己的手机一用就是几年。
钱晓伟说，这叫鼓励和允许部分人先洋气起来。又说，先把他养肥，过年再一刀宰了。
钱晓伟问：“你到哪里了？生崽都不要这么久。”
王利军说：“不好意思，临时有事，来不了。”
“你说什么？”
“不来了。”
钱晓伟一急，就没用脑子说话：“你讲清楚，到底是来不了，还是不来了。”
“你真的有味，不就是一个意思嘛。”
“没衣服穿，没穿衣服，穿衣服没，能是一个意思吗？”
跟钱晓伟玩文字组合游戏，王利军显然不是对手，话都没回就挂了电话。
钱晓伟只好怏怏地回到报社，刚进办公室，接到了招商银行的催款电话。几乎每个月的8号，他都要被信用卡中心声音甜美的小姐亲切慰问一次。
他心里正烦着，对着手机高声嚷了一句：“你回回打电话就是要钱，我又没有包养你！”
贾亦真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大笑了一声，说：“看看，恶习难改吧，糟蹋了人家，马上就翻脸不认人了。”
钱晓伟横了贾亦真一眼，又嚷了一句：“你知道个屁！”
刚落座，酉县县委宣传部的小赵进来了，给钱晓伟送来一篇抗洪抢险的通稿。
“我还有两条稿子要处理。”钱晓伟还在气头上，将通稿放在一边，装模作样地翻着采访本，说，“你等一下，啊。”。
小赵附在钱晓伟耳边轻声说：“钱记者您先忙，我到江南晨报和江南商报去拜访一下，一会就过来，晚上请您赏脸一起吃个便饭。”
钱晓伟哦哦了两声，也不看人家一眼。
小赵已经转过身，拿不准钱晓伟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又俯身补了一句：“我先过去，晚上再感谢您。”
钱晓伟又哦哦了两声。
虽然接手区县报道才两年，但钱晓伟在报社早就是老油子了，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县里新来的通讯员。你越目中无人，他就越把你当神，你越拉开距离，他就越想靠你更近。
5点左右，小赵便赶回来恭候在钱晓伟一侧。钱晓伟起身让了一下座，说正在处理你们的稿子。小赵探了一下头，四周无处可坐，只好还是站着。
通稿其实很干净，改一下标题就可以了。钱晓伟偏不，就像一个不拘言笑的苗木工人，慢条斯理中足足折磨了自己和小赵40分钟，将1000多字的通稿修剪到500多字。
小赵忙着帮钱晓伟收拾东西，一起下楼，边走边问：“钱记者有吃饭的好地方推荐一下吗？今天我特地带了部里的司机为您服务，远点近点都没关系。”
“随便吧，到对门吃碗米粉最省事。”钱晓伟觉得小赵这话太假，远不如康建说事熨帖自然，便随口应了一声。
“那怎么行，领导知道了还不得骂死我。江南我不太熟悉，要请钱记者多指点一下哩。”
“那就江南迎宾馆的酉味道吧，那里有几个特色菜，粉皮羊肉、水芹菜煮鳝鱼、西乡狗肉都不错。”
到了江南迎宾馆，钱晓伟说：“酉味道在二楼，我们在这里吃了好多年，跟食堂一样。”
小赵嘴里啧啧的，就像乡下逗狗，说：“把四星级酒店做食堂，看得出钱记者人脉关系广，朋友层次高啊，今后要多带小弟见见世面哩”。
说话间，三人上了二楼，走进酉味道大厅，钱晓伟朝领班招招手，问道：“魏老板呢？”
领班笑吟吟的招呼着：“是钱记者呀，魏老板回酉县了，您吩咐我就是。”
钱晓伟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就是几天没看见她，有包厢吗？”
“正好还有一间，天鹅抱蛋。”领班说着，将他们请进包厢。
“这个名字，有特色有意思。”小赵自言自语道。
钱晓伟说：“酉县16景，这里16个包厢，只有14个用了景点的名字。”
“还有两个呢？”小赵一脸的好奇。
钱晓伟说：“酉县16景你应该知道吧，其中两个景点，一个叫项庄舞剑，一个叫后羿早射。项庄舞剑就是鸿门宴，哪个敢去？后羿早射嘛，是男人都怕，你乐意啊？”
小赵和司机大笑不止。
敲门声响起，钱晓伟说了声“请进”，一个穿着低领制服的女子推开门。但见她面容姣好眉似新月，正所谓延颈秀项皓质呈露。钱晓伟这个风月场上的老手，竟然也看得有些发呆。
女子先是给大家鞠了一躬，说：“老板们晚上好，我是服务员江琳，今天很高兴为你们服务。”
就在江琳弯腰鞠躬的瞬间，钱晓伟泛着绿光的眼神，恨不得撕开她的上衣。他在心里惊叹，那两只白花花的老面馒头，才是酉味道最韵味的主食。
“钱记者您点菜吧，这里的口味您熟悉些。”小赵将菜谱推向钱晓伟。
钱晓伟正如鳏鱼渴凤，目光始终在江琳身上泛滥，眼角眉梢再也藏不住那点心思，便将菜谱推回去，对江琳的胸脯说：“你来你来，随便随便，三个人吃不了多少。”
小赵招呼江琳：“粉皮羊肉，水芹菜煮鳝鱼，西乡狗肉，再点两个小菜吧。”
江琳说：“对不起，西乡狗肉是季节菜，秋冬才有呢。你们只有三个人，我们这里每个菜的份量都很足，有粉皮羊肉和水芹菜煮鳝鱼两个主菜，再加两个小菜，足够了。”
钱晓伟说：“就依小江的，够了够了，还吃不完呢。小江听你的口音，是酉县人吧。”
“是的哩，这里从领班到服务员都是酉县人。你们先喝点茶，我去给你们下菜单。”江琳点点头，转身去了。
钱晓伟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腰部和臀部，又在心里惊叹了一回，腰细屁股大，好货色啊。他一时就觉得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又无处可使。
“我们酉县人就是实在，小江她们魏老板刚才要是在，肯定要扣她的工资了。”钱晓伟自知失态，忙拿话掩饰了一下，扭头望着小赵笑。
小赵附和道：“就是就是，现在难得有这么实在的姑娘。对了，我刚才就想问，您也是酉县人吧？”
钱晓伟说：“是啊，我爸是酉县一中的老师。”
“难怪您对酉县人这么关照，能够认识您这个老乡，小弟三生有幸啊。”小赵一副幸福得不知所措的模样。
说笑之间，钱晓伟才知道县委宣传部原来负责对接省市媒体的小邹，给新上任的县委常委、统战部长当秘书去了，小赵刚接手几天。
很明显，小赵今天一是来送稿，二是来拜码头的。
钱晓伟说：“我前些天还跟吴部长在一起，他也没有说起换人这事，要是知道，应该是我到酉县拜访你哩。”
“这点小事，怎么敢惊动您的大驾啊。”小赵显然受宠若惊了，边说边欠了欠身子，要拦住钱晓伟一般。
江琳推门进来，钱晓伟的眼神和脸色更加生动起来。
小赵说：“钱记者，初次见面，一定要敬您几杯酒。”
钱晓伟只顾看江琳，头也没回，敷衍着：“随便随便。”
“那我真随便了啊。”小赵笑道，要了一瓶酉水大曲。
钱晓伟抬眼间，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国画《蓬莱仙境》，说：
“今天又有酒又有蓬莱仙境，我就想到解放前某省主席张昌宗的一首诗，标题是游蓬莱阁。诗是这么写的啊，好个蓬莱阁，他妈真不错，神仙能到的，俺也坐一坐，靠窗摆下酒，对海唱高歌，来来猜几拳，舅子怕喝多。”
小赵说：“这个张昌宗的诗我也看过，笑死人，只是不记得。”
钱晓伟说：
“那我给你背几首。他写过一首《求雨》，玉皇爷爷也姓张，为啥为难俺张宗昌，三天之内不下雨，先扒龙皇庙，再用大炮轰你娘。他做完诗，等了三天还是没下雨，脾气来了，真把大炮拉上山，就要装弹朝天开炮时，雨就落下来了。”
包厢里笑声一片。
小赵说：“呵呵，人要霸起蛮来，老天爷也要让他三分哩。”
“你们还别说，张宗昌这个蛮人，想象力好丰富呢。你们听听他的《咏雪》啊，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还有《游泰山》，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钱晓伟似乎意犹未尽，侧过头问江琳：“小江，你看见过下头细来上头粗的泰山吗？”
江琳刚才还在跟着笑，这一下脸唰的便红了，也不敢看钱晓伟，低着头小声说：“我给你们拿酒去。”
钱晓伟就想起徐志摩的那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江琳的娇羞是装不出来的，尤其是脸上飞红、目光躲闪的那一瞬，让他止不住心旌摇曳。
连着干了几杯就有些兴奋，加上小赵不停地抬举逢迎，江琳肃立一旁洗耳恭听，钱晓伟今天的话特别多，好多话又是讲给江琳听的，难免就要拔高一下自己。
他是这么一个人，有美女相伴就激动，一激动就要回首光辉岁月，一回首光辉岁月就要吹点牛皮，一吹点牛皮就要不停反省有没有破绽，一发现破绽就要用更大的谎言来修补。
他明知道这样很累，就像以前绞尽脑汁编故事哄骗老婆，可是为了女人，就是累死他也心甘情愿。
当然，在得到女人之前，他绝不允许自己累死，还要展示一下幽默的天分，幽默是他驰骋情场的杀手锏。
墙角的电视正在播放一则丰胸广告，他注视着江琳，问：“小江，给我们服务，你快乐吗？”
江琳点头。
钱晓伟说：“这就对了，女人只要天天快乐，就不用去美容医院花冤枉钱，乐极生杯嘛，杯子的杯。”
江琳笑了，很不好意思，抿着嘴。
丰胸广告过了，张学友的《吻别》来了。
钱晓伟又问：“小江，还记得初吻给了谁吗？”
江琳还是抿着嘴，不做声。
钱晓伟说：“小江连这个都不记得啊，有人会伤心哩。我就记得，我的初吻给了烟。”
江琳赧然不语，赶紧给钱晓伟和小赵斟满酒，出了包厢。小赵朝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马上起身出去了。
小赵从包里拿出两个信封，弓着腰双手递给钱晓伟，说：“钱记者，这是我们部里的一点小意思，一个给您的一个给你们部门主任的。”
“没必要没必要，这都是我份内的工作，一家人哩，这样搞就见外了。”钱晓伟连忙站起来推辞。
钱晓伟在长期的记者生涯中，积累了丰富的收受信封经验。人家给信封，辞而不受的高姿态还是要表现的，但样子不能做得过于逼真，可以一而再，不能再而三。
他就吃过再而三的大亏。
酉县县委宣传部的小邹第一次来拜访，也是在酉味道吃饭，一进包厢就塞给钱晓伟两个信封。他效仿尧舜禹的禅让之礼，决心三辞乃受，只怪小邹不尊古制礼法，见钱晓伟一连客气三次，居然把信封收了回去。
钱晓伟愁肠百结追悔莫及，一边跟人家谈笑风生，一边在心里大骂人家“猪脑壳”。他只顾着惦记信封，抓耳挠腮却无计可施，结果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直到买单的关键时刻，他急中生智，先是抢着结账，再叹囊中羞涩，小邹总算会意奉还了信封。
有了这次惨痛的教训，钱晓伟从此以后面对信封，往往是客气一次就半推半就了。
小赵在钱晓伟半推半就间，将信封顺势插进他的裤口袋，朝包厢门一努嘴，低言道：“您别推了，让外人看见不好。”
“小赵，你这是逼良为娼哦，我只好笑纳了。”钱晓伟也朝包厢门努努嘴，说，“他们都是外人。”
两人握手，会意而笑。
钱晓伟将手搭在小赵肩上，一起走出包厢。江琳将他们恭送到大厅门口，钱晓伟回头，咧着嘴朝她笑。
江琳说：“欢迎下次光临。”
钱晓伟说：“真的啊，只怪我脸皮薄，下次来呢，还是不好意思光着身子。”
到了一楼大堂，钱晓伟松开搭在小赵肩上的手，说：“你们等一下，我上趟厕所。”
他闪进蹲便间，从里面将门反扣，掏出那两个信封，抽出来一看，都是600元。
“真客气。”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将1200元塞进钱包。
晚上九点，醉眼迷离的钱晓伟一路哼着小调回家，刚打开门，就听到急促的电话铃声。他拿起话筒，总编室主任魏斌几乎是在吼着：“钱晓伟你怎么搞的？八点一刻起打了你几十次手机，家里电话也不接，赶快去牛办！“
牛办是一种简称，类似于将某技术学院喊成技院。朱快莱、马大明、牛契的办公室，被大家口头简化为朱办、马办和牛办。
放下电话，钱晓伟的酒就吓醒了一半。他这才记起，手机丢在办公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