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那个胆战心惊的小弟子，他们迎来了一轮短暂的休息。
闻子都坐久了站起来活动了片刻，捶捶胳膊扭扭腰，把飞叶当小锤子一样敲敲肩膀。
“你干嘛那么吓人家啊，那小弟子都快哭了。”
幻境一撤下来便是层层堆叠在一起的尸体，谢槿奚掐了把火，将那堆晦气东西都烧了，闻言头也没回，只平淡地注视着熊熊燃烧的山包。
“那孩子都快被同化了，不吓吓他下次遇到这种事还是不长记性。”
“同化？”闻子都皱皱鼻子，不解地问，“什么意思？我们会被连天会的人同化吗？”
“你以为呢。”
那些燃烧的尸体渐渐瘪了下去，留下的黑灰像燃烧过后的纸片一样，被风一吹，纷纷扬扬地打着旋飘来飘去。
这些尸体的身份都是假的。
“他们从来都不是上瑶宗的人，用着假身份、假躯体、假修为，用尽所有的一切混淆所有人的注意力。”
再加上这些年宗门招生都没有那么严格，也就让许多假人都混了进来。
“方才那个弟子被混淆术影响得太深了，识海深处藏了点黑影，若再不震荡出去，恐怕会反向变成他们的人。”
闻子都还是不理解，在他的印象里，连天会应该全是外界来的人才对，像杜卫那一群人，哪怕有了这个时代的身份做掩护，在一些特定情况下还是会露出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一些思维和动作。
“你别忘了陈飞他们，那些被笼络招纳过去的使者。”
谢槿奚将这片地界清理干净，一切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那些被他禁锢起来的黑雾全都在瓶中翻滚冲撞着，叮当作响。
“只要那些人被他们赋予了能力，识海里就不可避免会出现这些东西。”
他被吵得烦了，伸手一挥，淡蓝色的灵力似雾般铺出去，压制着躁动不休的黑雾。
“这些东西……”
和连天会的新神究竟有什么联系？
黑雾们沉在玉瓶底部，却从雾气中伸出些类似触肢之类的东西，向上高高伸着，似乎想触碰什么，呼唤什么。
但与其说是向上伸着，不如说是朝向天空，高高伸出自己的双手。
谢槿奚将打量天空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转回来，正要反手收起玉瓶，闻子都却靠过来了。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是他们的能力？”
自从上次在春草闲房收尾时，长老们严格叮嘱他们不要轻易碰这些黑雾之后，闻子都就一直对这些东西敬而远之。
他总觉得这东西怪恶心的，虽然从来没有闻到过，但还是觉得这黑雾一定有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因此哪怕谢槿奚在一旁坐镇，他还是和那些东西隔了好长一段距离，迫不得已要过来就捏着鼻子皱着眉，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能力……？”
谢槿奚喃喃两声，似乎明白了什么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事情，他晃了晃手中的玉瓶，那些黑雾在翻转中仍然将触手伸出来，一直冲着天空。
不等他们再多想，刀门的弟子们已经送来了下一批人。
清理到最后，闻子都坐得浑身腰酸背痛的，和谢槿奚抱怨怎么有这么多内奸，上瑶宗都快被连天会蛀成空壳了。
谢槿奚正将这些已知可行的清理方法通过玉牌告诉其他大大小小宗门的人，在布告栏用高权限等级标红置顶，每个拥有玉牌的人，只要使用玉牌就能在第一时间看见这醒目的公告。
“这是最后一批了吧？”
刀门的弟子们和闻子都打了声招呼，“对，章师兄他们来来回回筛了好几次，这是最后的了。”
“那就好那就好嗷——”
闻子都打了个哈欠，抻着胳膊伸懒腰，“再坐下去我的腰真要断了。”
这些人被清理干净后，剩下的事就和他们俩没关系了。
谢槿奚将那一堆瓶瓶罐罐全收进自己的储物戒里，正要打道回府研究一下自己的想法是否可靠，玉牌便再度闪烁起来。
是商业街的书肆老板发来的消息，说新书到了，问他要不要收八本。
谢槿奚一挑眉峰，和闻子都打了个招呼，转身匆匆就往山下走。
由于他们将所有弟子都聚集起来开了个大会，山上山下都安静得不行，他来到商业街上，几个面熟的小贩还惴惴不安地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需不需要避避风头。
谢槿奚安抚了众人一会儿，并再三强调若有事情一定会提前告诉他们让他们撤离，这些小贩才安定下来。
“不过我们也不是想着撤离…”
一个面上带疤的中年汉子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垂着眼，“我们就想回家躲躲，有些小仙君还在我这里定了东西，我可不能让这些东西破损了。”
谢槿奚的目光挪过去，笑容中也满是安抚与肯定意味。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云水书肆的老板正擦着自己前两天才收到手的瓷器，栓在门口的风铃便响了一声。
“小仙君慢慢看啊，本店可购可租，种类不同收费不同，但绝对是最划算的价格。”
他嘴里念叨着能倒背如流的欢迎词，将手中擦到一尘不染的瓷器举起来对着光，眯着眼睛去看其中闪闪发光的细节。
看着看着，一个黑影便笼了过来，遮住了他方才对好的光。
“哎！小仙君让让啊，光给你挡完了。”
来人将一片竹牌放在桌上，传来极其清脆的一声响。
“我收八本。”
老板吓得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瓷器脱手，眼看就要彻底碎裂，淡蓝色的灵力及时浮现，接住了被抛飞到空中又急速坠下来的瓷器。
只有老板一个人咣当一声摔了个屁股墩。
他摸着屁股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定睛一看来人，这才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您来得这也太快了，给我吓死了要。”
谢槿奚将完好无损的瓷器递给他，无奈地点了点桌子。
“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还有，上次你给我师弟拿的什么东西，那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老板心虚地笑了两声，“我这不是…以为您还惦记着那玩意儿嘛，再说，那人我看着明晃晃就是话本子上的小师弟……”
眼看谢槿奚的目光越来越暗藏杀意，老板的声音也越说越小。
“整个上瑶宗上下谁不知道你俩有一腿啊…”
“得了你，少扯皮。”谢槿奚将竹牌往前推，半倚着前台，“东西呢？”
老板将瓷器往桌兜里一塞，虽说谢槿奚是本人亲自来取，也深知他们之间的暗号，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将竹牌拿起，用他们专用的方法检查了一遍真伪。
毕竟正魔两道合作，这可不是什么能捅出去的好事儿。
最主要的还是他们魔窟老大不愿意往外说，说什么说出去就再也不能出去吓人了。
那毕竟是他们老大亲自说的话，他们还能怎么办，听着呗，还能反抗咋滴。
竹牌被平放在他手中，灵力十分顺畅地进入竹牌内部，在如迷宫般的通道内七转八弯之后，终于在竹牌的核心处发现了华渊与谢槿奚签署下的秘密协议。
“行嘞，没问题。”
他将竹牌还回去，又矮下身子在柜台下方的一堆破烂中翻翻找找，激起许多灰尘。
谢槿奚以灵力将那些呛人的灰尘拂开，又左右打量了一圈书肆柜台。
“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放在外面？你好歹收拾一下保存起来啊。”
“害，没那必要。”
老板撅着屁股翻找半天，终于翻出几本封面五颜六色的话本子递过来，他拍拍落灰，又用袖子擦了擦脸。
“老大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反正密信看完就毁了，放哪儿不都一样的。”
谢槿奚无力吐槽，只好接过几本话本子冲他挥了挥手，“走了，这段时间小心点吧。”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
眼看他就要跨出店门，老板用胳膊一撑桌子，躬着身体冲他吹了个口哨，笑得格外没眼看。
“新的话本子又出了，上次你和你那小师弟看得还满意不？要不再带上点儿？”
谢槿奚脚步一顿，差点无语地被门槛绊倒，“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思想那玩意儿？”
“这你就不懂了吧。”
眼看谢槿奚停在了那儿，老板眼疾手快地就从储物戒里翻出了几本新之又新，一看就是被好好珍藏过的话本子。
“这可是我们老大专门找最会写最会画这些东西的人编写的，如果明天就要死了，那今天就应该尝一尝这究极快乐才对，这才不算白活嘛。”
他说的倒是理所应当，谢槿奚则无语地转过了头。
“我不要，你从哪儿掏出来的塞回哪儿去吧。”
这魔窟这些人真是纯疯子，理应被保管好的密信被丢到垃圾堆里，那种话本子却放在自己的储物戒里珍藏。
谢槿奚嘴角一抽，扭头跑路。
老板眼见给他推销不成，可惜地一砸吧嘴，又掏出玉牌噼里啪啦打字。
“小仙君，店里又进新货了，你来看看不？”
对面那人十分迅速又言简意赅地发来一个：“好。”
老板拿着玉牌耸着肩膀嘿嘿怪笑。
给你推销不成，那我就给你相好的推销，反正都是一样的嘛，总有人馋这一口肉吃。
已经回到剑山的谢槿奚还不知道自己之后又要遭受什么无妄之灾，他落好结界，将用来传话的话本子打开，灵力涌动浮现，将其中的字句全都带出来。
要说这华渊也真是奇怪，当初确定合作之后他就说要送个玉牌过去，谁知道华渊只是托人问了一句柳长归有没有。
本以为柳长归有了玉牌，他就会欣然收下，以后传话之类也足够方便，谁知道他就跟脑子抽抽犯什么病了一样，说什么柳长归有的东西他就不要了。
气得他跑去跟柳长归告状，柳长归只是叹了口气，让谢槿奚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脑子不好，你多担待担待。”
虽然原话是这样。
那还能怎么办呢，师父都这么说了，谢槿奚也只能照做了。
绝对不是因为师父选择站在他这边去骂华渊。
泛着幽幽亮光的字句挨个浮现，他光看了前几句就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手中灵力翻转，一边修饰着信件中大量的骂人之语，一边将其中的主要内容提炼出来。
他自己则泡了杯茶，悠哉悠哉地等着信件梳理。
那玩意儿开篇就是华渊劈头盖脸地一顿骂，说什么柳长归怎么就成那样子啦都是你这个大徒弟的错巴拉巴拉，又说什么柳长归就是活该唧唧歪歪一大堆，总之是没一句好话。
谢槿奚倒是在这零星几次的沟通中也习惯魔窟时不时传来华渊犯病的一两句话了，这会儿倒也没多着急，正好放松片刻压压上午那大片大片的血腥场面。
现在的上瑶宗已经被彻底清洗完毕了。
是的，就是“清洗”。
君宿弦在他们彻底检查结束之后就将这个“抽奖”背后的真正含义告诉了大家，并且说明了这其中无论是否有你的亲朋好友，都是他们故意营造出来的假象，近似于用身上的混淆术影响你的记忆，在你的记忆中写下“你曾经有一个青梅竹马，他就是某某”，同时辅以各种各样的手段暗示你，“你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以此给周边生活圈中的社交关系洗脑，顺利又不引人注意地加入上瑶宗。
在会上，君宿弦还提到，虽然他们并没有犯下什么过错，也没有被连天会赋予能力“激活”，但身体内始终埋藏着连天会留下来的印记，便相当于在他们身上装了一双“眼睛”，能够随时观测到上瑶宗大大小小的事项。
再加上和他们接触久了，也会逐渐被混淆术影响，最后会被彻底洗脑沦为连天会中的一员。
他举起两个装着黑雾的玉瓶给大家示意，便见在君宿弦的灵力糅合下，两个玉瓶逐渐合为一体，而瓶中的两团黑雾也不断纠缠，最后融合成了一团黑雾。
这东西是会随着接触而分裂到其他人身上的，只要接触时间不长，就不会被影响多少。
所以那些人，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