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桑榆

暮秋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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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岂独伶人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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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这三个月,桑榆很少出府,张玉找来一些伶人解闷,每日不是听书就是听戏,日子过得也快。张玉带着女伶人进来,这个女伶人叫翠兰,个头不高,身材消瘦,三十几岁的样子,岁月的痕迹在脸上已经留下了。翠兰身后还有一个男子,跪在院子里把头低低地埋在身体里。

翠兰说道:“小的给王妃请安,王妃吉祥。小的新学了一个曲子,需要一个帮手,给王妃说个新的,王妃看行吗?”说吧,看看跪在一旁的男子。

巧艳对张玉说道:“怎么带个男的来,王府没有这样的规矩?”

张玉说道:“上京城的女书人没有不多,多是男伶。翠兰带的这个男伶是在一旁伴奏 ,咱们摆上屏风就行了。”

桑榆说道:“只要说的好就行了,摆上屏风,说来我听听,就知道身手。”

几个太监在翠兰面前摆上四块屏风,在屏风的一边摆上一张木桌一条长椅,桌子上放着醒木一块、手绢一块、折扇一把。翠兰开始说书,男伶在屏风后弹琴,翠兰在前面摇头晃脑,嬉笑怒骂,表情夸张,时而扮男,时而扮女,幽默滑稽,令人目不暇接,啼笑不止。说到高潮时,不仅桑榆听得津津有味,就是在一旁的太监和巧艳也会不时笑出声来。

翠兰说完一段停下来,桑榆对屏风后面的男伶说道:“既然来了,就说说自己会什么吧?”

屏风后面传来那男伶的声音:“小的叫皮三,从小和师傅学书,会说《三国》,《水浒》,还能唱小曲,不知王妃要听哪一段?”

桑榆自幼听书,也是听书的行家里手,说道:“《舌战群儒》《智激周瑜》《蒋干盗书》《草船借箭》这些都是《三国》的段子,你都会吗?”

皮三说道:“这些小的都会,请王妃点。”桑榆说道:“口气还是不小啊,那就说说《舌战群儒》吧!”

只听到皮三在屏风后敲响醒木,念了首定场诗:“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之后就开始娓娓道来《舌战群儒》。这一段书桑榆是很熟悉的,不过这个皮三把接口拿捏得恰到好处,环环相扣,让桑榆没有走神。一段下来让桑榆在心中拍案叫绝。

桑榆问道:“你除了能说书还有什么绝活啊?”

皮三说道:“小的还会用女子的声音唱戏。”

桑榆随即说道:“看来你还是有绝活的,那就来一段吧!”

皮三说道:“王妃等小的一点时间,虽然有屏风,但是小的还是要穿上行头,这样唱起来,小的才唱得好。”

一盏茶的时间,皮三开始唱戏,他唱的是《牡丹亭》里的《游园》,一个清丽女子的声音飘过来,丝丝入耳。“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声音巧艳和春竹面面相觑,都在猜疑这个声音是从一个男人的嘴里发出来的。桑榆也是听得一脸疑惑,桑榆站起身来,轻轻地绕过屏风,只见眼前:一个清瘦的男子穿着一身长袍,脸上没有妆,很是淡薄的样子,把长长的水袖抛向中间,顿时眼前好像盛开了一朵美丽的莲花!水袖上下翻飞,挥动自如,就好像是自己的手臂。腔音忽高忽低,时断时续,时而像撕丝裂锦,委婉动听,扣人心弦,太感人了。

忽的,皮三发现桑榆来到面前,先是一惊,而后赶紧跪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连连说道:“小的不知王妃,小的有罪,小的有罪。”

桑榆笑着说道:“你是怎样知道我是王妃的?”

皮三有些惊慌,马上说道:“翠兰姐姐说是给睿王府的王妃唱曲,把王妃的大概样貌说过。”桑榆说道:“你的声音把我吸引过来,看来,你真是有自己的绝活啊,如果登台穿上女子的衣衫,一定是雌雄难辨啊!”

旁边的巧艳说道:“王妃,男女有别,咱们还是到屏风后面听戏吧。”

桑榆又回到屏风后面,闭上眼睛,耳旁又传来莺莺燕燕的声音。

伶人书人唱曲说书、甜碗子、象牙凉席、一盆盆的冰块,伴随着桑榆度过暑热的生活。王府管家的事情由纯侧妃掌管,景宸忙于公务,时常让高志探望,日子又回到桑榆刚来王府的样子,每天的生活都是慵懒。上京城的女伶人并不多,最近桑榆很喜欢翠兰和她的妹妹秋兰,翠兰说书,秋兰唱戏,姐妹两人让桑榆很是满意。翠兰说书是扣扣相环,秋兰唱戏是悲悲切切,让人动情。

一日巧艳带着翠兰和一女子来到邀月阁的院子里:“给姑姑请安,我妹妹秋兰这几日生病,嗓子倒了,今天就换了个人来,给王妃换换口味。”巧艳对翠兰很是熟悉,以前也有带过别的伶人,向后看去,是一个清瘦的女孩,女孩的样子很眼生,一副害怕的样子,巧艳随口就说:“今天第一天给王妃唱戏,好好唱,王妃会打赏的。”

巧艳来到桑榆面前说道:“今天翠兰带来一个新的小姑娘,听说戏唱得不错,正好给您换换口味。”桑榆向翠兰和那女子瞥了一眼,就闭上眼睛,挥挥手。翠兰开始接着昨天的书说起来。翠兰的书说完,向后退了几步,新来的小姑娘往前走上几步,伸出兰花指,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小女孩的声音很轻巧,时而又像藕断丝连,时而像高山流水,时而又像春雨潇潇,唱腔凄美幽怨。

正在这个时候,景宸和月侧妃来到邀月阁,景宸看到桑榆正在闭目养神,向旁边的巧艳示意一下,没有人打断小姑娘唱曲,声音还是悲悲切切的让人心动。景宸和月灵站在一旁仔细地端详着这小姑娘,不禁频频点头。一曲结束,桑榆睁开眼睛向景宸看去,说道:“王爷又来偷看人家,还偷听人家说书。”月侧妃在一旁说道:“几日没有看到王妃,今日看来王妃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景宸走上前扶起在躺椅上的桑榆,月侧妃对着小女孩在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唱得不错。”又转向景宸和桑榆说道:“这小姑娘唱得不错,王妃能不能让这个小姑娘到嫔妾的丝厢阁唱上几段,让嫔妾也享受一下。”旁边的翠兰接过话说道:“她叫小秋,能给王府的各位贵人唱戏,是她的造化。”月侧妃一旁的宫女瑾萱说道:“月侧妃没有问你的话,不要插话。”又转向小秋说道:“月侧妃,问你话,回话就行了。”

小秋好像很是害怕的样子,一直低着头,开始发抖,一旁的翠兰也是一副着急的样子说道:“这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哪敢和王府的贵人说话,快点下去。”小秋正要退下,景宸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不要退下,说上一句话。”

小秋看看四周战战兢兢地说:“小的叫小秋,能给各位贵人唱戏是小的的福气。”声音颤颤巍巍,瑾萱站在小秋面前仔细地端详着,竟而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这是个男伶!!”瑾萱回头看向景宸和月侧妃,脸上的表情异常惊恐,说道:“小秋是个男伶。”瑾萱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如同平地的一声雷响,炸得每个人都是一个激灵,所有人都看向小秋,小秋知道所有人都看向自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翠兰急忙跪下来,瑟瑟发抖。高志在一旁说道:“把实话说出来,王爷会饶你一命的。”几个太监把小秋拖到旁边的小屋里。

翠兰错乱的眼神一直打量桑榆,结结巴巴地说着:“小的来过王府几次,上京城的女伶不多,技艺也不是精湛,唱得不能入王妃的耳,这位巧艳姑姑就问小的,还有没有唱的好的伶人,小的说女伶就是唱唱茶楼酒社,上京城有头面的都是男伶,想听好的,就只能是男伶,这位姑姑就说可以让男伶女装来府里唱戏,于是小的……”巧艳没有让翠兰说完就冲上去撕扯翠兰的嘴骂道:“你这个下作的老娼妇,敢在这里泼脏水。”边说边抽打翠兰的脸。

景宸在一旁对高志说道:“把巧艳拉下去。”两个小太监把巧艳拖了下去,一个太监从一旁的屋子里出来在景宸面前行礼说道:“回王爷的话,奴才脱了那个伶人的衣服,那个唱戏的是个男伶。”

高志很识趣的打发了院子里的太监和宫女,院子里只有景宸、桑榆、月侧妃、高志,还有跪在地上的翠兰和小秋。邀月阁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树上的知了还在不停地叫着,但是桑榆却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了。

景宸转向翠兰说道:“你继续说吧,要说实话,如果有半句谎话,你是走不出这王府的。”翠兰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说:“那位巧艳姑姑说王妃从小就喜欢听书听戏,在乌峰城时没有女伶,一直都是男伶说书,让男伶来说书是没事的,只要穿上女人的衣服就行了。小的也是害怕,可是巧艳姑姑说没事的。”

景宸阴沉着脸问道:“你带男伶来是第几回了?”翠兰看看桑榆说道:“已经带过一次,今天是第二次来,上次王妃还夸奖他唱得好。”

小秋跪在地上,外衣已经被扯了下来,一脸慌张,高志在一旁问道:“你是第几次来?来之前翠兰对你说了什么?”小秋体如筛糠地说道:“小的是第一次来,翠兰师傅来之前就说有位贵人想听男伶唱戏,穿着女装来唱戏别人是不会看出来的,说只要唱得好会有双份的钱,小的就来了,小的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谎话!”

月侧妃在一旁细细地听着,劝着已经发怒的景宸:“王爷不要生气,王妃在乌峰城是有名的文武全才,嫔妾早有耳闻王妃喜欢听戏,可能王妃不知道上京城男女有别的规矩,王爷不要怪罪王妃啊!这件事情是有咱们几个知道,是不会传扬出去的。”

一切发生的这样快,快到桑榆没有仔细看看小秋的样貌,快到没有让巧艳辩解的时间,快到桑榆不知所措。桑榆走到景宸面前,双眼对视已经两眼冒火的景宸说道:“我是皇帝亲封的和亲郡主,父亲是为大齐江山冲锋陷阵的肱骨之臣,乌峰城同上京城相比的确是蛮荒之城,的确没有上京城的规矩多,我从小养在贤妃娘娘膝下,贤妃娘娘是乌峰的第一才女,女子要守的规矩贤妃娘娘都是交给我的,男女有别的事情知晓,找男伶的事情我是全不知道的,巧艳也不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我用曾王府的名誉来保证对此事全然不知,从未做过逾越之事。”

景宸的眼里全是怒火,完全没有听见桑榆的话,将桑榆的手推在一旁说道:“王妃的口气好大,赶紧把当今的皇上抬出来,左一个和亲右一个曾王府,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贵重,关系两府声誉,就请王妃自重,不要犯错。”景宸有些气急败坏说道,“暑气太热,王妃的身体需要好好休息,送王妃回曾王府养病吧。”说完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走出邀月阁的院子,月侧妃和高志带着一众人随后也离开,院子里只有桑榆一个人站在地上默默地发呆。

已经是二更天,睿王府的长乐院还是灯火通明,张玉和高志站在正厅中,景宸的脸色依旧阴沉,对高志说:“今天在邀月阁知道男伶事情的太监和宫女都先关起来,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要放出来,对邀月阁的宫人一个一个地盘问,要问清楚伶人的事情。”景宸又对张玉说:“你出去去查查翠兰和小秋的事情,事情不要张扬。”

高志在一旁说道:“请王爷放心,奴才一定会细细地查问,不过奴才觉得王妃是一个有大局的人,应该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景宸想到桑榆跟在格日乐图后面骑马的样子,说道:“王妃头脑清楚,聪明伶俐,只是对男女的界限好像不清晰。”

上京城的曾王府浮曲阁里,南云给桑榆端上一碗酸梅汤,桑榆没有心思喝,直接就放在桌上,管家拉姆垂手站在一旁,桑榆对拉姆说道:“我这次回到曾王府,想必南云一定已经告诉你了,说说你的看法。”

拉姆说道:“老奴已经让人去查了翠兰和小秋的底细,两个人都是花溪班,翠兰的丈夫是花溪班的班主,只是她的丈夫已经失踪了有几天了,花溪班的说一直没有见过班主了,老奴已经让人去找班主了。老奴觉得这件事情一定是让人算计了。”南云说道:“咱们邀月阁的宫人都关起来,高志和张玉连夜一个一个地审,王爷也在查问,一定会用刑,咱们院里的人要吃些苦头了。”拉姆说道:“老奴仔细想过,这件事情关系两府的声誉,睿王爷一定是要将这件事情查清楚,王妃不用着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王妃自可放心。”

桑榆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自是问心无愧,只是这件事情终究是自己没有认真去核查,竟然没有觉察一个男子就站在自己面前,我真是眼盲心也盲啊。巧艳被关了起来,想办法一定要看看巧艳,不要让巧艳吃苦头。”

弄玉轩里纯侧妃正在喝茶,纯侧妃对丹雪说道:“今天的茶很是清爽,一下子就凉到心里,入秋就是不一样啊,邀月阁的这场戏真是精彩啊!”一旁的弘辕说道:“母亲一定是为邀月阁的事情兴奋吧。”纯侧妃听了邀月阁三个字顿时兴奋起来说道:“你已经知道了,让我再给你讲一遍。”弘辕说道:“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我特地进来就是叮嘱一下母亲。父亲已经把邀月阁的人都关起来,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还没有一点眉目,母亲不要在父亲面前说什么,对于这件事情就当作不知道,有人想扳倒王妃,可是王妃也不是等闲之辈,咱们不要掺和这件事情,免得引火烧身。”纯侧妃听了弘辕的话,有些失望,说道:“你的意思我清楚了,放心,我不会在王爷面前提这件事情,我就是在旁边看看,王妃怎么能够化险为夷?”

清晨,高志在长乐院回话:“昨天奴才一宿都没有睡,邀月阁的宫人一个一个地都在审,府里的手段有用上,邀月阁里的宫人的口供几乎都差不多,翠兰每次都会带上一两个女伶来唱戏,王妃一直在院子里听书,不喜欢听书的时候人多,几个宫人说没见伶人进邀月阁的正屋,每次都是在院子里,咱们放在邀月阁的一个小太监说,他很也喜欢听书,所以每次伶人来他都是躲在一旁偷偷听书,伶人来都是很规矩,这次那个小秋来,咱们的人也没有看出来。那个小秋和翠兰已经用过几次刑了,昏过去几次,小秋的话一直一样的,第一次来,至于那个翠兰也是一样,口供一直没有改过。巧艳必定是王妃陪嫁的宫女,所以一直没有用过刑,还要请王爷示下。”

景宸说道:“一律用刑,只是不要闹出人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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