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认识帕维尔吗？”
沉默片刻的艾尔娜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您是如何知晓此事的？难道是我告知于您？若不是……难道已有此般传闻？”
正专心沉思的艾尔娜接连抛出问题。看上去毫无顾忌，仅是对这般情形怀有纯粹的好奇，一脸天真无邪。
“不。是哈尔迪小姐您说的。“
抹去些许困惑，比约恩熟练地扯了个谎。我？真的？在反复的询问中，艾尔娜的每一次反应都未逃过他的眼睛。相较于不敢轻言、犹豫不决之时，此刻她的态度反倒更为坦荡。
“那么除却王子，尚无他人知晓吧？”
艾尔娜将披在肩上的披肩末端紧紧捏住，蓦地压低声音问道。仿若此刻才明了状况。
“或许吧。”
比约恩不屑的回答令艾尔娜荒唐地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因我甚是担忧若传闻四起该如何是好。”
艾尔娜满脸警觉地笑了。
她因身体不适而清瘦，脸上尽是被父亲鞭笞所留的伤痕，一面说着欲在夜间一同逃离的恋人，一面笑着。
感到荒唐的比约恩扑哧一笑，艾尔娜的笑容愈发灿烂。
“定要保守秘密，王子。拜托了。若传扬出去，帕维尔会有诸多麻烦。”
艾尔娜低头请求。此般态度既无脉络，亦无一贯性。
“为何。”
比约恩轻抚茶杯边缘那修长且光滑的手指停住了。
“跌落的口碑与流言蜚语的程度，在决定一同私奔之时，难道未曾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您是说帕维尔与我……所以，您认为我们要行此等可耻之事？“
“若并非如此呢？”
“天哪。帕维尔是我的友人。于伯福德共度童年的家人！“
艾尔娜正色高呼，仿若受到极大侮辱。
“夜半逃走。绝非如此！诚然，我们要一同前往伯福德，可那是为了我们要借的钱款。一人携带大笔钱财旅行甚是危险，故而帕维尔决定送我至巴登街。“
“……钱？”
比约恩的眉头悄然蹙起。事后察觉失误的艾尔娜怀着绝望的心情咬了咬唇。
为何总是被此人察觉？
若有可能，真想消失于某处。虽知晓在这般模样皆已展露的情形下谈及自尊心甚是可笑，可艾尔娜的心境便是如此。
“您向帕维洛尔借钱？”
比约恩侧头看向艾尔娜。
“如何？”
皱起眉头，眼眸的颜色愈发深沉。那个盛夏之夜的记忆让艾尔娜觉得那双眼睛极美，这更令艾尔娜觉得惨不忍睹。
但愿那是最后一次。
那昙花一现的风令艾尔娜羞愧不已，深深地垂下了头。在一张覆着白色花边布的桌上，一些被遗忘的可耻记忆浮现而出。被雨与泥水弄得凌乱不堪的衣衫和青一块紫一块的难看面容。在等待未到的帕维尔时，疲惫不堪地瘫坐在地。自她身上淌下的雨滴，弄脏了华丽的马车。
“哈尔迪小姐。”
比约恩催促的声音低沉。
艾尔娜紧闭双眼后睁开，死心般抬起头来。宁愿胆大妄为。此刻，这是维持内心的唯一途径。
“说吧。”
他那深邃的灰色眼眸直视着艾尔娜。
“来吧。”
依旧是那夜一般美丽的眼眸。
巴登男爵夫人前来拜访时，帕维尔正要出门。同行的还有满脸泪水、湿透的格雷贝太太。
“男爵夫人！”
帕维尔认出了她，惊愕地喊道。再看也定是艾尔娜的外婆，必是伯福德的巴登男爵夫人。
“帕维尔！糟糕了，孩子！咱们的艾尔娜失踪了！“
与帕维尔对视时，她愈发委屈地抽泣起来。格雷贝太太也跟着哭了，门廊前瞬间化作泪的海洋。
虽是令人难以置信、不切实际的景象，帕维尔还是先将她们领进了客厅。两位老妇人虽哭个不停，却还是摸索着向他解释了前来此处的情由、去往哈尔迪家的事、在那里得知的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报警已过一日，却连艾尔娜的一丝踪迹都未查到。”
巴登男爵夫人从湿漉漉的手帕边缘偷瞧出泛红的眼角。
“我又要去警局了。警官告知了您的地址。艾尔娜曾问我在城中是否有相识之人，她提及了您的名字。警官说今晚拜访您之前会先来此处，不会令您为难吧？”
“……没有。不，男爵夫人。“
帕维尔勉强挤出声音回应。脑中一片空白，喉咙仿若被扼住。
由于落石事故久未处理妥当，帕维尔下了火车，前往在客舱中结识的夫妇所告知的附近村庄。幸而寻到了驿马车公司，可前往什维林的长途线路因暴雨已然停运。
苦思冥想的帕维尔先是登上了开往距什维林最近的邻近城镇的车站马车。本以为在那里换乘马车便能抵达什刹海，然小城市的车站马车早已停运，计划再度被打乱。
就在近乎抓狂之时，帕维尔幸运地寻到一个可借马的驿站。以恶劣天气为由，店主索要四倍于平日的高价，不过这也无妨。想到担惊受怕、独自守候的艾尔娜，他什么都愿做。不得不如此。
可最终仍是这般情形。
帕维尔强忍着几近失控的愧疚，紧攥拳头。
在施韦林站，遍寻不见艾尔娜的身影。声嘶力竭地呼喊其名，附近也找了个遍，依旧无果。
难道你未曾从家中逃出？若并非如此，是不是我未到你便已归家？
至黎明时分，帕维尔宁愿祈祷是这般。哈尔迪家过于平静的氛围，令这种猜测更具可信度。若知晓艾尔娜消失，断不会如此平静。在后门等候时，哈尔迪家的女仆告知他这一猜测得以确认。
“姑娘身体不适，正在屋内养病”。
女仆以极为警惕的眼神瞪着他。
“暂时外出颇为困难，望您莫以此种方式前来找寻。”
留下此话的女仆如逃窜般躲进宅子。
吃了闭门羹，这才松了口气。庆幸艾尔娜已归家，那是个清晨，他想感谢未曾深信的神明。
为免可能正被父亲监视的艾尔娜陷入困境，帕维尔先移步离开。而后等待。盼着艾尔娜寻得合适时机与他联系。但日复一日，艾尔娜依旧音信全无。他托跑腿男孩寄出的信亦未获任何回复。
定有异常。
稍早，带着第三封信的跑腿男孩空手而归，帕维尔只得得出此结论。哈尔迪家的气氛依旧平静，可艾尔娜定然有事发生。在出门确认此事的车上，他偶遇巴登男爵夫人。
可悲的家伙。连这般都不知。
帕维尔竭力抑制着粗重的呼吸。若不是眼前的两位老妇人，真想揪自己的脑袋。
“帕维尔。孩子，你无碍吧？“
打量着他的巴登男爵夫人关切地发问。帕维尔抬起泛红的脸望向她。
虽明知应言明，可究竟从何说起，能说些什么，又如何言说，皆难以预料。艾尔娜无论何事都不会将父亲的遭遇告知祖母。
但如今艾尔娜失踪，那又有何用？倘若艾尔娜当真未失踪呢？
于无数纷乱的疑问中，帕维尔能给出的答案仅有一个。
“……是，男爵夫人。”
顺着双手直冒冷汗。
“无碍。”
即便在怯懦地敷衍之时，帕维尔也知晓。最迟在见到警察前，必须做出决定。
“给你钱。”
比约恩以平静的声音打破长久以来的沉重沉默。一直垂眸的艾尔娜这才望向他。其言语似乎令人费解。
“我替你向帕维尔借那笔钱。我给你。“
比约恩以不变的语气补充解释。此完全可理解，可艾尔娜仍是呆望着他。
为了巴登家的豪宅，与女儿达成这般交易的哈尔迪子爵是个卑劣的父亲。而被这样的父亲骗至这座城市受尽折磨的艾尔娜·哈尔迪是个可怜的女子。
但到此为止。
卑劣的父亲与可怜的女儿的悲剧，非他人所能插手的问题。但无论如何，他致使那女子更为可怜，便有义务承担相应责任。
将这一切汇总，比约恩得出的结论是钱。
她当下最为需要的。他所能给予的。因而，清理这肮脏债务的手段。无论如何思量，皆是钱。没有比将她的赌注归还于她更好的结局。
“别忧心。因又不会让你负债。”
忆起那个天真地说要卖人造花之类来换黄金钱的女子，比约恩短暂地笑了笑。
“不是借，是给。”
“王子……要给我钱？”
不出所料，艾尔娜面露诧异。
“为何？”
警惕的眼神与泛红的脸颊亦如所料。
比约恩轻叹一声，将目光移向窗外片刻。
他不想欠这女子分毫。尤其是感情之债，更是令人厌憎。但艾尔娜若无合理缘由，定是决不会接受那笔钱的执拗之人，又能如何？不过是澄清那笔赌注。
整理了些许扰乱脑海的思绪，比约恩神色淡定地再度面对艾尔娜。
“王子。菲茨太太。“
就在比约恩刚欲开口之时，敲门声响起。她的声音甚是急切，不似往常。
“进来吧。”
比约恩使了个眼色，征得艾尔娜的谅解，刚下令，门便开了。菲茨太太快步走来，脸上难掩困惑之色。
“什维林宫传来紧急联络。”
未待比约恩发问，她先开口说道。
“此乃国王陛下之命令，即刻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