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定城府离江陵数百里，便是骑马赶去，也要费上一点时候。
暗探来报时两军似乎已交战好一会儿了，待他们真正赶到时，江陵一片数十里内早已血流成河，将士纷纷杀红了眼。
每个人身上都淌满了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双方皆损失惨重，战场上尸首已是成百上千，五步一死。
梁佑吩咐一队兵断了梁旭那边的后路，又叫人加入到战局中，四周围满了侍卫护着他，一边杀进去，一边找人。
战局太混乱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到地方的时候，谢明非原本想拉住林献不让她凑近，奈何这人却死死地盯着他，一下一下掰开了他的手，“我不进去，我只是想靠近点方便找人。”
“……谢明非，别拦我。”
到最后，她几乎不敢看那人的眼神。
但手上力道渐松，她垂着脑袋，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跑近了些。
……抱歉，有件事，她一定要知道。
林献自然不会自不量力到加入战局去找人，只是离得太远实在没看清的可能，她只能凑近些。
唯独可能出乎了谢明非意料的可能是，她想找的人，是昭华。
在她离开江陵到远定的前一天晚上，昭华忽然的转变一定是知道了什么。那很可能就是前世以命相救的原因。
……关于这个原因，她猜测了两辈子，却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总隐隐感觉这事跟她有着很大的渊源。
既然放心不下，不如知道个清楚明白。
昭华手下掌管着那么大一家打探情报的长乐坊，若是一般的事绝不可能打动她。
一定是大事。
……而且一定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大事。
昭华是女子，而历来战场之上皆是男子，她应当很好认才是。
可是战况太混乱了，林献在外围瞧了许久也未曾瞧见半分踪影。
只是未曾料到，便是隔得这样远，战局这样乱，竟也有人搭了箭射向她。
林献急着找人，她怕昭华死了，便永远也不知道那人藏着的话。所以也并未料到，竟也会有人将爪牙伸向她这个战场之外的人。
两支箭飞来时，她身后一直跟着的人瞬间冲上前抬手抓了支，血一滴滴往下流不止。
而另一边，有人拖着满身伤痕赶来，原想将她扑倒，奈何两人原本相距实在太远，待她赶到时，箭正好刺透胸膛，从心口突出，险些也刺到林献身上。
女子那双原本要伸手抱住她将她扑倒的手也骤然停在了半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林献头一次露出几分茫然的神情来，看着眼前那浑身是血的人儿，她嗫嚅道，“……昭华？”
她声音轻得几乎快听不见声，似乎怕吓着眼前人一样。
下一刻，人就朝她倒来。
林献一时间受不住这样的重量，也跟着她一块栽到地上。
边关常年黄沙漫天、不见天日，今日倒是难得放了晴，原本该是个好日子。
只是霞光射向大地时，却是一片的血流成河。
身后的谢明非将箭扔掉，那只受伤的手垂到身侧。他没有看向身前两人，倒是随手捡了昭华扑过来时顺手丢掉的剑，漫不经心扫了扫四周，似乎是想看看会不会还有什么注意不到的危险。
林献在跌坐在地上的一瞬间便像回过神来般将人抱到了自己怀中，神情迷茫，“……昭华。”
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求她不要死，可是箭穿过了胸膛，神仙也救不活了。
她想说为什么又是这样，可落在旁人耳中，大抵像是疯言疯语。
怀中人费劲力气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揉一揉她紧皱着的眉，只是伸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满手是血。
林献一身干干净净，而她满身污秽，她会弄脏她的。
于是再度伸到半空的手也渐渐放了下来，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来，只好半天才费力说出几个字来，“……营帐……有信……”
“裴迁……死了……我也早已……身受重伤。”
“临死之际……能救你……无憾。”
她咳出好多血来，像是撑着一口气在与林献讲话。
“还好……我没有……害死你。”
她这话原是带着几分庆幸，却发觉自己这话说出后，抱着她的人身躯一颤，死死盯着她。
林献双眼发红，话音发颤，忍不住问道，“昭华，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又是这句话。
为什么又是这句话。
这句话困了她整整一世，所以她才执意要帮昭华，为的就是不要再听到这句话。
可现在，到最后，这人还是倒在她的怀中，含笑同她讲这样一句话，那样的庆幸。
不同于她的崩溃，怀中人的神情带着几分憧憬和解脱，“……我是……覆昭华。”
“但若是……十年前……我的母亲是……义城首富……姜北城的嫡女姜婉，我的父亲……叫宋安远。”
“我原本……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作……宋献音。”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涣散，一点一点移到林献脸上，却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一样，喃喃自语道，“你的娘亲……姜眠……原叫作姜槿。”
“……她半生都在等我……是我害了她。”
双眼已渐渐阖上，话音变得微弱，“还好……我没有……害你……”
话音落下，只刹那间，怀中人没了呼吸。
而抱着她的少女早从她第一句开始，便已失神。
她素来见不得有人为她而死，这人却足足为她死了两次。
她原以为自己帮她扳倒江府算是还了上一世的以命相救。
只是如今，两世都为她而死，她注定还不清。
林献只是意识有些混沌，但并没到不能思考的地步。只昭华这么几句残话，她大概便能拼凑出几分真相来。
昭华是义城之战的幸存者，她的母亲是姜家嫡女，所以姜眠……不，应该说姜槿，是她的姨母。
长乐坊从不出错，昭华愿意舍命相救，临死之前又说‘你的娘亲’，那么上辈子同她说的那番只怕是假话，姜槿其实……真的是她的母亲。
怀中人的身体逐渐变凉，她却无知无觉，嘴角扯了抹讽刺的笑，“……半生都在等你。”
……所以那人明明才智无双、能走却不走、直到走不了，为的是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