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家都被撑得歪七扭八地躺着，连思维都停顿下来，吃时一时爽，撑时火葬场。
万姿半天才回神，转头看见周雪在给朱梓琪“干活”。
朱梓琪大爷似的躺着，周雪坐在地上，拿着一支笔在她手上描描描。
万姿凑过去看，看见一个躺倒的q版小人在朱梓琪的虎口位置，架着腿支着脑袋，和他们现在的样子好像，惟妙惟肖。
“我说想弄个纹身，在这个位置，周雪说她帮我画，好看吗？我觉得这个小人好酷哎。”朱梓琪笑。
是很好看，很传神，一副我是大爷我很牛的样子，很贴合现在朱梓琪的气质，蛮强的。
万姿乐，竖了竖大拇指。
这几个月，朱梓琪气场全开，和以前判若两人，从听话的守成者变成开疆拓土的先锋，让人大开眼界，万姿喜欢。
“我就喜欢你这样，大女主，有意思。”她笑着摇朱梓琪的胳膊，周雪赶紧提笔，吁了口气，还好没画歪。
许欢宴也懒洋洋送过来一只手：“给哥哥我画一个呗，我保证三天不洗手。”
周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面的大雪，抿了抿嘴笑，这边收了笔，那边很快就转移了方向。
她的小手热乎乎，也肉乎乎的，握着时，许欢宴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咳了咳，玩笑掩饰：“要好看的，不好看我马上去洗手。”
周雪头都没抬，低头作画。
万姿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画笔，带色不带色，铅笔彩笔，好洗不好洗的，都有。
她是个在家只要不在工作台前就随时躺着的人，所以灵感所至，哪里都是笔和画本。
几笔下去，一个小雪人出现了，圆圆的脑袋大大的身子，还有三角形的小帽子，可爱到爆。
小雪人踩着雪橇在往天上飞，灵动又漂亮。
“哟呵，”许欢宴笑开了眼，“看不出来啊，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02
那边的万姿已经起身，和陆景明一起收拾东西，快十二点了，要散了。
季齐在一边帮忙，把东西送到厨房。
“我要谢谢你姐姐，如果没有她帮我引见向云，就不会有我的初始灵感，也就没有诺维娜的作品了。”万姿对季齐说。
更没有这笔钱进账，这次比上次还多呢。
季齐望着她：“你说这些干嘛，别人再帮你，你自己不够厉害都没用，就像我，我姐哪怕带我去一百遍都没用。”
陆景明在一边清理盘子，看似很漫不经心：“春节你们一家都去法国吗？和大哥二姐团聚？”
“嗯，我二姐在尼斯买了套房子，全家过去玩。”
陆景明眯了眯眼睛，尼斯的房子，那可不便宜呢，要住进季家全家人，那房子也不小。
季齐的二姐和二姐夫，早就入了法国籍，二姐夫是法国人，信息查不到很完整，没有特别好的渠道，资料很零碎。
“真不错，听说尼斯风景超美的，你二姐很能干呢。”陆景明称赞。
“不是我二姐能干，是我姐夫能干，他在法国那边有个很吃香的高级证，是财务方面的，听说那个可值钱了，一年不少赚。”
季齐叭叭说着，看得出来，他特别为这个姐夫而自豪，不止是他，就连季家父母，好像也特别喜欢这个洋女婿。
陆景明感觉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好像隔着一层云雾，已经见到了端倪。
“你会带女朋友去吗？”万姿八卦的永远是这个，兴致勃勃的。
季齐脸上闪过一片奇怪的神色，仿佛被噎住了，又似有些不耐烦。
“不会，我们到春节也不过才相处了四五个月，就这样带去国外参加家庭春节聚会，太过了。”他回答得一本正经，“至少要再过一年，才比较好。”
说得很不错，但听起来怎么那么怪呢，陆景明回头看了季齐一眼，笑着摇摇头。
“喜欢就别在乎时间长短，好女孩可是很难得的哦。”
03
下楼送人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一点，外面的雪已经累积了厚厚一层。
这场雪来得突兀，但下得很大，车子都变成了圆圆的面包，地上还没有什么脚印，洁白的世界看起来原始又浪漫。
万姿拉着陆景明下楼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她顺手从身边灌木丛里捞起一把雪，塞到了陆景明的脖子里，然后哈哈笑着往前跑。
这帮平均年龄快三十岁的人，在这一瞬间，集体变成了小孩子。
小区前面不远处，有一片中心小广场，跟居民楼有点距离，既不扰民又适合玩雪。
万姿刚跑上去就摔了一跤，跌在了雪堆里，哇哇叫，陆景明连忙丢下手里的雪球过去拉，被她一把拽下，两人笑成一团。
周雪踩在雪里有些兴奋，一直跟在许欢宴后面蹦，蹦出一连串的脚印，像兔子一样。
许欢宴笑着回身，给她绕了圈围巾，在前面打了个结，觉得她这个样子特别像村姑，很二傻，憋不住乐。
周雪也乐，他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刚说了句：“你乐什么呢？傻丫头……”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周雪猛地一推，一屁股坐在了雪堆里，目瞪口呆。
周雪转身就跑，跑可比蹦的快多了。
朱梓琪笑成了一个神经病，指着他：“活该活该，谁让你以为周雪好欺负，我告诉你，我们即使外表小萝莉，内心也是大魔王。”
周雪逃到朱梓琪背后，伸出个脑袋狂点头。
许欢宴伸手去捧雪，一眼看到左手虎口上的那个飞天小雪人，有些不忍心破坏，改成右手捞雪，速度慢了很多。
周雪扭头就跑，朱梓琪吃了一口许欢宴扬过来的雪雾，呸了一声，马上拖着季齐加入战团。
那边的陆景明在和万姿堆雪人，老老实实不作妖。
滚出雪球做成了身子，再团了一个小的，做成圆脑袋，最后掏出带来的胡萝卜和玻璃珠，变成了鼻子和眼睛。
找到树枝做了眉毛，至于嘴巴嘛，万姿哈了口气，贴上了一片弯弯的枯树叶。
天上的雪还在下着，他们快乐得好像回到了十八岁。
04
第二次被诺维娜团队选上作品，虽然没有第一次那么兴奋，但庆祝还是持续了几天。
大冬天的庆祝，除了吃，就是泡温泉享受，万姿狠狠掏了几回钱，出了几回血。
三天后，陆景明启程去孟买，庆祝活动也终于结束，万姿的生活又回到正轨。
正逢周末，她回家例行公事探望万锦飞，没留下吃饭，只打了转点了个卯，转头就去了姥姥家。
三天前的那场大雪还没有全化，大杂院门口的残雪有人在清扫，用铲子一点点撬，干得很认真。
万姿凑近了，才发现那是许久不见的姚浩然，她停车喊了句表哥。
姚浩然转头，一张几乎瘦脱了形的脸对上来，露出个笑脸：“我在帮爷奶把这个给敲了，不然太阳一出来，准滑。”
那是，每年门口这块地都要摔倒不少人，除了下雪，结霜的时候也很麻烦，街道那边还不让加防护，说影响市容，只能勤扫。
这事冬天就是大舅家的事，以前大舅常过来，近几年是姚浩然，天气一变就过来清理，不等正式结上冰。
万姿下车过去帮忙，她用脚踢，把那些结成硬疙瘩的残雪，一块块踢开。
看了看姚浩然，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变了太多，如果大街上一晃眼，可能自己都认不出来。
“看啥？”姚浩然笑，“不认识了？也是，我们有六个月没见了吧？上次见还是在医院，我儿子出生的时候呢，一转眼，我儿子满半岁了。”
万姿没说话，是啊，她后来去看了两次大舅妈，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都没看到表哥。
当时心里还挺庆幸的，没看到好啊，看到了真是徒增尴尬。
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尴尬的，所有的尴尬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至少此刻，姚浩然的精神很好，一改之前的颓丧，脸上有了光。
两个人动手很快，一下子就干完了活，姚浩然杵着铲子喘了口气，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万姿，我要离开北京了。”
05
姥爷家的暖气很足，屋子里热得让人直冒汗，一件小衫足够。
姚浩然一钻进屋子就进了厨房，给爷奶做中饭，万姿打下手，两人像很久以前一样，相约来看老人，一起做饭。
“打算去哪里？”万姿问。
万燃已经被再度卖掉了，段红上个月被她从国外赶回来的儿子接走了，听说现在在另一处疗养，具体在哪里，万姿没打听也不关心，但是万燃被再度卖掉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时有点晚，当时还动了一点点期待，以为买回去的人会是姚浩然，结果不是，是个不知名的工作室，名字她都没记住。
“我动过再买下来的念头，想着重新开始做，但没那么多钱，就算了。”
姚浩然切土豆丝，刀工利索，土豆丝听话地在他的刀下整齐排列出来，切一段他码一码，放在水盆里除淀粉。
“我去卡尔萨斯。”姚浩然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
万姿正在剥蒜，吓了一大跳，卡尔萨斯？！
“我一个哥们在那边做生意，要我过去帮帮忙，我想就过去吧，反正我在这边也就这样了，我妈的身体好了许多，儿子也大了些，我可以走开赚点钱去了。”
万姿没说话，北京国际倒爷是很早就有的行当，有一撮人喜欢天南地北跑国际贸易。
这不奇怪，从小到大，跟着母亲看人做生意，服装市场里这种人很多，北京出名的雅宝路，就是最早的外贸服装城。
“做什么？还是做服装吗？”她问。
姚浩然对服装成品眼光一直不低，甚至别树一帜极有前瞻性，这在万燃的前期发展中可以看出来。
如果不是有个搅屎棍何家，再加上他自己糊涂，他的发展远不会是这样。
“对啊，还是服装，我之前想过做别的，后来发现，我还就擅长这个。”姚浩然自嘲，呵呵呵笑了一通。
他扭头看了表妹一眼：“我已经买好了机票，后天晚上就走。”
06
万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问了句大舅大舅妈是否知道？
“当然知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了也免得他们记挂着，我爸妈，还有泽琳那边，都知道。”姚浩然淡淡地说。
何泽琳因为这个哭了好几天，她苦苦哀求希望他不要离开北京，说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太累。
姚浩然却宁可她请保姆帮忙，都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家，不愿再多尽一分超过范围之外的义务。
这半年，他回家照顾父母，没有工作，坐吃山空，耐着性子孝敬着，自觉愧疚，任凭父母的唉声叹气把自己淹没。
早就有走的想法，拖到现在是因为大家都更好了，无论是父母的身体，还是前妻这边。
“她们都恢复了健康，而我留下的钱，也够她好好生活好几年，哪怕是请保姆，不工作，都够了，至于其它的，我尽不了力，要守着，除非我不吃饭，不赚钱。”
姚浩然烧锅放油，表情很平静。
当初做错了事，如今就要承担后果，他承担了，没话可说，何泽琳也必须承担。
在北京出去找工作，以他的学历和经验，一个月撑死工资不过六七千，或者八九千，不够用，上有老下有小，怎么都不够用。
那就再搏一把吧，在异国他乡，也许会有机遇垂青。
“我听说了你再度被诺维娜选上的事情，好事，恭喜你万姿，你会越来越好的。”
万姿顿了顿，说了句谢谢。
窗外姥姥站在廊下在和隔壁聊天，隔壁奶奶说得直羡慕：“您老有福气啊，孙子这么孝顺，外孙女也是，小辈一个个的，都对您那么好。”
姥姥得意得很：“那是……我们家浩然和万姿啊，那是全北京，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孩子呢。”
万姿扭头去看表哥，看见他在灶前抹了把脸，正了正色。
她别过头，心里的怅然，酸到她差点无法呼吸。
“万姿，”表哥开了口，声音发闷，“以后我不在北京，爷奶这边你替我多走动走动，多拍点照片给我。”
油烧热了，他下锅炒菜，嗓音湮没在炒菜声中，隐隐约约的。
“你也要好好的，以后都开开心心的，这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