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沈若言当然知道，珠红肚子里的，不是陆璟的种。
但是陆衍这个孩子，是怎么知道的？
她没有表现得很震惊，但是心中的确惊讶。小小年纪，若不是别人在他旁边教唆，那实在是令人咋舌。
陆衍见母亲没有被自己吓到，心中的顾虑，就松了几分。
于是，他提笔写道：“红姨娘入府已久，之前一直未曾有喜。偏偏父亲出征之后，怀有身孕，时机太过凑巧。听下人说，祖母最开始并不相信，是母亲劝说之后，才认了下来。”
身为侯府的世子，陆衍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这位祖母，有多在意侯府的利益。
他还是个健康孩子的时候，祖母的全身心都在他的身上，要星星不给月亮，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他这个好曾孙。
可是后来，他成了哑巴，最快放弃自己的，也是祖母。
在她的眼里，不管是自己还是父亲，都比不过侯府。她守了侯府一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任何人破坏侯府的未来。
所以，即使她看重子嗣，但是也清楚，混淆侯府血脉，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是以红姨娘最先爆出有身孕的时候，她第一个不信！
她绝对不会容忍，肮脏的血脉，染黑了侯府的“清名”！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陆衍想，祖母之所以能够忍下来，恐怕也是为了保全侯府的名声。
毕竟如果府中妾室与外人有染的是事情传出去，那么长宁侯府，就会成为整个盛京城里的笑话。
那后果，是老夫人不能承受的。
“仅凭这些，你就判定红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来路不正？”沈若言并不想打击孩子，但如果只是这些的话，那么证据并不充分。
只能说明陆衍这孩子心思细腻，能够察觉到别人都忽略的细节。
可是事情的真相，不能仅凭直觉来判定。
陆衍没有慌乱，他甚至看起来比许多成年人都还要稳重，“父亲不行，儿子知道。”
早在祖母给父亲请大夫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件事。
该说不说，祖母自以为十分谨慎，尤其防着后院的女人，却忘记了，小孩子有些时候，也该防上一防。
正因为祖母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所以他才能够轻易的混入祖母的地盘。
他将自己发现大夫入府，找机会躲在墙角偷听的事情告诉了沈若言。所以，父亲再也不能够有后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那么红姨娘的身孕，自然不可能是父亲的。
“母亲定然是告诉祖母，此时爆出此事，会让侯府名声扫地。所以祖母忍了下来，暂时放过了红姨娘。”陆衍认真的写着，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写什么重要的文章。
只有沈若言，静静的看着上面的内容出神。
陆衍的聪慧程度，超乎了沈若言的想象。
他的敏锐，很难用孩子来形容。甚至连很多成年人，都比不上。
包括他对这府里情势的分析，也一针见血，不是凭空猜测，而是真正的有理有据，能够让人信服。
“衍儿，你长大之后，想要做什么？”这一刻，沈若言是真的好奇了起来。这样的陆衍，会对未来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
侯府的人如此对他，他会想要报复吗？
还是想要宁静致远，远离这些混沌呢？
陆衍没有马上动笔，而是深深的看了沈若言一眼，“母亲，你恨吗？”
恨这些两面三刀的人，恨这些让你付出真心，却又将它狠狠踩在脚底的人吗？
在成了哑巴之后，骄傲的陆衍，就像是被生生折断了翅膀。他如此热爱飞翔，但是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翱翔蓝天，只能够躲在地底，不见天日。
他伤心过，也恨过。
可是，当他看到沈若言的时候，却又为母亲感到心疼。
比起自己，母亲对这个府里，付出的更多。
自己出生就在享受，如今所经受的，不过是将这些拥有的东西，全部都还回去罢了。
但是母亲不一样。
她来到侯府，为了自己委曲求全，明明出身大家，却被祖母拿捏得老老实实，不敢反抗半分。
好在后来母亲及时清醒，但之前她在府中受的苦，忍过的委屈，陆衍全部都没有忘记——比起自己的恨，他更替母亲恨！
“我只希望，母亲能够做自己想做的。”陆衍对于未来，只有这一件期望。
他并不想当侯爷，也不想要当什么大将军，更不想要扬名立万。
他只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
所以，他可以是侯爷，也可以是大将军，更可以扬名立万，只要他能够拥有保护母亲的资本！
陆衍表达的句子并不长，甚至比起陆长川来说，实在是有些过于简短。
但是他的决心，沈若言已经感受到了。
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我恨！但是我的恨，不该成为你的恨，这样对你来说并不公平。”沈若言认真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他的脸庞还如此稚嫩，但是内心，却已经这般坚韧。
沈若言自然是恨的。
她在侯府受尽折磨，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护住，所以直到死，陆衍都是她内心深处最重的执念。
但是这仇，她会来报！
不是不需要陆衍插手，相反，以后可能很多时候，都会需要陆衍的配合与帮助。
但沈若言并不希望，这是陆衍对未来的规划与期望。
她可以这么做，但这对陆衍来说，并不公平。
“比起报仇，我更希望你能够走出属于自己的路。不是作为长宁侯府的世子，也不是身为我的儿子，而是属于陆衍这个人，真正的未来！”
沈若言笑着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陆衍的头，“衍儿，这才是我对你，真正的期望。”
头顶上的触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
陆衍愣住了。
他原以为，自己说出来之后，母亲肯定会感到欣慰。但是却没有想到，母亲会是这样的反应。
以前总有人说，孩子生出来，就是报恩的。
所以他想，自己就算成了哑巴，但也能够为母亲做事，为她解忧。
他不敢放松，不敢让自己堕落——因为他从心底深处，害怕被抛弃。
尤其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说到底，陆衍的雄心壮志，也是出于对自己的不信任。他担心自己这个哑巴，终有一天会被母亲嫌弃。所以为了不让那一天到来，他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他可以接受所有人的厌弃，除了沈若言。
但是现在沈若言却告诉他，他不必这样努力，也不必强加这些仇恨在自己的身上。
他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了。
陆衍想明白之后，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真的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