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外。
此时此刻，气氛有些凝滞。
郗乐揉了揉眼睛，盯着榜上密密麻麻的人名。
看了许久，最终在角落里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他一向自视甚高，此次会试的文章写起来更是行云流水，如有神助。
为何才勉强进了殿试的名单？
分明上一世，他还一跃进了前三甲！
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身上的粗麻衣裳，郗乐眉头紧锁，复盘着近日来的所见所闻。
莫不是自己找人设计剽窃的事被发现了？
封寰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注意到他的文章。
反倒是直接将他划至末流，恨不能直接剔至榜外。
思来想去，仍是想不通。
果然正如江慵所言，封寰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足足折磨了郗乐一个月。
在承天殿中再次相见时，江慵注意到郗乐眼眶下挂了两只明晃晃的眼圈。
那架势，好似死了三天没埋一般。
江慵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
她都能想到，若是当真在殿试现场笑出声来，参她的折子定然又要摞上天。
“时辰已到，殿试开始！”
随着阿渚的一声长喝，最终的殿试就算是拉开了序幕。
封寰端坐在殿中，神情肃穆。
有的举子对答如流，有的则被封寰所震慑，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江慵也听得十分认真，这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科举。
看着众举子毫不保留地抒发自己的宏图之志，她也颇有感触。
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大半。
一道纤弱却挺拔的身形自殿外走了进来。
江慵的眸子微微睁大，这不是陆声声吗？！
陆声声不愧为官员之女，举手投足皆是十分得体。
期间，有小小的议论声响起，“听说这位是君上的小姨子呢……”
“莫不是托关系进来的？”
流言蜚语漫天，陆声声却不为所动，恭敬行礼，自我介绍道：“陆声声见过君上。”
封寰点头，立即抛出一个晦涩难解的问题。
没想到陆声声却对答如流。
话音未落，便引得满堂喝彩。
方才的流言不攻自破，而那些嚼舌根的臣子，也被骆懿拖走发落了。
有陆声声美玉在前，轮到郗乐时，倒显得十分不自信起来。
他隐约记得，上次殿试并未杀出这样一匹黑马。
“郗乐，”封寰开口，“又见面了。”
殿中其他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有些好奇能让君上记住名字的究竟是何方神仙。
郗乐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强打着精神，他拱手道：“君上。”
封寰的目光在提前备好的试题上流连一番，最终将雪纸随手一扔。
“你来说说，十万大山深处的摩诃虎视眈眈，若有朝一日能为罗浮臣子，该如何行事？”
江慵眼睁睁地瞧着郗乐的唇色白了又白。
他脑中一团乱麻，前世今生的记忆交织，令他心神不宁。
为何与前世越来越不同了？
自大韶国君易主，罗浮君后入宫，郗乐便察觉这一世的走向愈发偏离了他的记忆。
早先准备好的对策皆是付诸东流，他惊觉自己重活一世，并未任何改变。
反倒是局势越来越糟。
这究竟是为何？
难不成……
一个惊骇的念头在脑海中划过，他紧紧盯着封寰，试图在人身上寻得些许蛛丝马迹。
只可惜封寰的段位远高于他。
那张波澜不惊的俊脸上，并未有任何异样。
甚至连一丝目光也不愿意给他。
殿中有臣子面露不耐，催促郗乐道：“你究竟会不会？”
“若是不答，今日殿试就废了。”
郗乐的脸白了又白，思索了许久，才硬着头皮道：“摩诃之心，昭然若揭。”
“不如趁其还未壮大，斩草除根。”
郗乐心中笃定封寰定然会反驳他。
毕竟上一世他主战时，封寰便是极力反对。
然而这一次，封寰却只是轻笑一声，换了个随意些的姿势。
他今日并未束发，墨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慵懒中带着几分矜贵。
“诸位如何看？”
殿中的臣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当这个出头之鸟。
一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陆声声环视四周，看出了众人的犹豫与顾虑，深深一礼。
“草民以为，郗公子所言并无道理。”
“摩诃之势虽然危殆，可如今羽翼未丰，甚是羸弱。”
“加之各部落方才联合，其中仍是有许多反对势力并未被根除，内部哄乱不断。”
“不如趁机将其绞杀于襁褓之中。”
她的父亲久经沙场，因而她也耳濡目染，甚是了解与敌国斡旋之道。
眼下便是消除忧患的最佳时机。
郗乐垂着头，一言不发。
细细看去，藏在袖中的手不停颤抖。
陆声声的一番发言显然说动了不少人，在场不赞许的目光都少了许多。
要是封寰真的被陆声声说动，那摩诃岂不是真的要葬于他手？！
郗乐的烦躁不安被封寰收入眼中。
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下巴，决定再添一把火。
“孤认为陆姑娘说的十分有道理。”
一句话，郗乐登时溃不成军。
“不，草民的意思是，或许此时并非是绝佳时机……”
他慌了，慌的十分彻底。
有位老臣不满道：“郗乐，你怎的东一句西一句的？”
“主战的是你，犹豫的又是你。”
“要是你这般优豫寡断的人真的入了罗浮朝堂，岂不是我罗浮之祸？”
眼看着几人渐渐起了争执，柳湛一清嗓子，开始当和事佬。
“诸位都消消气的好，眼下不过是贡士们对于朝堂局势畅所欲言罢了，又何须如此上纲上线？”
他不偏不倚，那老臣只能冷哼一声，就此作罢。
满殿之中，真正受伤的也只有郗乐一人。
殿试时掀起的涟漪在郗乐心中激荡的多日。
直至殿试放榜时，他仍然有些恍惚。
令人意外的是，他殿试的成绩尚佳。
“公子，”小厮显然也看到了他的名字，“您名字这么靠前，定然能青云直上了！”
一旁有人听了，连忙对他道喜，“恭贺公子金榜题名了！”
看着榜上自己的名字，郗乐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怎么感觉，这一切都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