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
姜有梨手上不停，语气仿佛很热情，却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没一会儿，城主乔德业挺着圆肚皮，穿着一身便衣脚步匆匆地来到了山头处。
当他看到姜有梨坐在两人几天前曾站过的位置上雕刻石碑，眼角不由地一抽。
一句腌臜话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他有理智，话在嘴边绕了两圈，变成了：
“啊哈哈哈，姜老弟，没想到你还掌握着一手精妙绝伦的雕刻技艺呢？”
乔德业对姜有梨的称呼很自然地变成了“老弟”，心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这口头便宜不占白不占。
能叫一位先天武者“老弟”的机会可不多啊！
不过，他也有些忐忑地去观察姜有梨的表情，决定一旦姜有梨对这个称呼表现出意见，他就立马改口！
占便宜哪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好在。
姜有梨对称呼一向宽容，并没有觉得不爽，甚至也笑着改口，“是啊，闲来无事，想到与乔老哥山头观景那一幕，心头久久不得平静，就随便雕一雕。”
此时，翠竹正准备搬座椅过来，乔德业见状，连忙冲过去，“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你忙你的。”
说着，他挑了最不起眼的一个小竹板凳，提着就准备往姜有梨那边走。
姜有梨抽空瞟了一眼，眉头浮现一根黑线，“城主大人，你还是放过那个小板凳吧，您这个身份地位太尊贵，我怕它承受不起。”
乔德业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拎着板凳坐到姜有梨旁边，竹板凳顿时发出凄惨的“吱呀”声：
“那感情好，我看老弟你这宅子还缺个镇宅石狮子，我这个身材坐地上岂不是正好合适？”
“……”
姜有梨都没想到城主能自贬到这个份上，只能说不愧是混到这个地位的，在能伸能缩这方面远超常人。
于是他说道，“城主，您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我这人性子直，不擅长耍心计，恐怕听不出您话里藏着的意思，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乔德业沉默一瞬，艰难赞同：“……是，像姜老弟如此……如此正直的人很少见了。”
他抹了把汗，“我来其实就一件事，那个那个，我与姜老弟……”
姜有梨瞟了他一眼。
乔德业连忙说：“我与姜老弟确实如坊间传闻那般，私下交好，所以我来此呢，是跟老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姜有梨：“愿闻其详。”
乔德业叹了口气，“姜老弟，跑吧！郡城太守你是拼不过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姜有梨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呼！
他先是吹了一下石碑上的石屑，露出两行锐气逼人的字。
然后左看右看，还是觉得雕刻得不太满意，但也不准备再雕一次，旋即皱眉看向乔德业，“城主觉得，我要跑到哪里去才能躲过太守？”
虽然这皱眉不是针对乔德业，但乔德业还是心头一跳，“跑哪……往深山老林跑嘛！总之暂时先让太守找不到，您就可以静待时机，再图大业！”
“我觉得不妥。”姜有梨想也不想地摇头，开始打磨石碑上的字体。
乔德业声调微微上扬，“有何不妥？我看很，很妥嘛！以老弟你的天资，沉淀个一年半载，便是风云化龙啊！”
他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在他看来，不论姜有梨是靠着什么到达如今这个境界的，他16岁先天的身份做不得假！
这简直称得上旷世妖孽，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从未听说过世间有这般天资的人！
他是真的为了姜有梨着想！
姜有梨深吸一口气，放下刻刀，“乔城主，武者胸藏一口意气，一旦我开始退了，就代表我这口气要散了，你可知，对武者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乔德业顿住，他虽然不是武者，但还是听说过类似的说法，底气顿时没了三分，“武道可能受阻？”
姜有梨摇头，“岂止是‘可能’！武者，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武林中的各种纷争，起因无外乎这句话，谁都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次退步而念头不通达，进而断绝前路。”
这话确实是真的，武林中所有腥风血雨起因就是一个“争”字。
但这跟《无名心法》不沾边。
作为彻彻底底的方法论，什么念头不通达都是虚的，只要掌握方法，老老实实脚踏实地往前走就行。
不过用来震慑乔德业是足够的，姜有梨还指望着让乔德业出兵呢！
姜有梨总结道：“城主，您让我退，那就是在断我的武道，退一步不一定是海阔天空，也可能是万丈深渊啊！”
“这这这……姜老弟你言重了，您明鉴，我万万没有这种想法！”
乔德业连忙撇清关系，用大袖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珠。
姜有梨并没有揪着这点不放，他指着石碑，“城主，您念念。”
乔德业一看，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配。”
“您配。”
“我真不配！我这，没年轻时那心气啦！”
“这是您亲口所作，您要不配，那这世间没人配，我想，我还是扔了吧。”
姜有梨一手拎起一吨多重的石碑，作势准备扔下山崖。
乔德业见状连声阻止！
怎敢让他扔掉，这一扔说不定还得连带着其他东西扔下去，他着急忙道：“别扔别扔，这可是你亲手所刻，这般好的字儿扔了岂不暴殄天物！”
姜有梨动作不停，但异常缓慢，他认真地说：“连作词人本人都不配念的词，我也不配刻它，还是让它回归自然吧。”
啪嗒！
乔德业冲上前把手搭上石碑，按理说以姜有梨的力气不至于被他影响，可还真被这巴掌拍得停住了。
“我得念！”
“当真？”
“当然！”乔德业的目光仿佛一下子变得异常坚定，“几日前，既然我将这首词送给了老弟，那么，此刻再正式送一次，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不等姜有梨回答，猛地直立腰背，右手作出胸怀广阔的手势，屏气凝神，酝酿了几分情感。
“意~~凌~~霄~~汉~~上！！群山~~皆成蹊！”
“噗嗤！”
姜有梨没想到他还特意编了个小调唱出来，一时间没忍住笑出了声。
乔德业瞬间破功，他缩回姜有梨身边，“老弟，可是我唱得不对？”
“很对，很不错。”姜有梨强行把笑容憋回去，“就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
乔德业试探性问：“可是觉得少了前几句导致韵律不够完整连贯？我这就……”
“不不不，是这里少了点东西。”
姜有梨指着石碑左下角，那里空空如也。
乔德业先是不明所以，然后想到了什么，表情出现了些许变化。
震惊…苦涩…为难…俱都有之。
他涩声道，“这，老弟，我今日，出来得急，没带印章。”
“没事，”姜有梨笑起来很漂亮，可城主听到他下一句话，如丧考妣，“我们相交这么久，知道您粗心大意，所以我帮您带了。”
旁边闪现出一个俊俏少年，呈上一个木盒。
乔德业定睛一看，只感觉这盒子忒眼熟了！
再一看，这不就是自己放在书房、用来存放私章的盒子嘛！
一瞬间，他面色灰白。
这章要是盖下去，就彻底断绝了他一切侥幸，彻彻底底把他跟姜府绑死了啊！
这小少年，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心思竟深沉至此！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