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霜一听这个咳嗽声，脸色登时一变，她脚步匆匆就打帘进去了。
“姑娘又咳着了？”千霜面露焦急，边说边把身后的锦帘忙拉了下来，免得外头的寒风吹进来，姑娘吹着更加难受。
“奴婢去厨房拿了点梨汤，您先起来喝一些，润润喉。”千霜提着食盒去了桌子那边，把里面的白瓷炖盅取出来之后，便又去了绣床那。
床上躺着的女子，一身素服，脸却比那素衣还要白。
从前标致的鹅蛋脸，如今已经再也寻不出一丝肉了，瘦得几乎能见骨，眼里的神也没了，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得不行。
千霜看得有些心疼。
自打姑娘去了庄子之后，身体就没好过。
虽说庄子那边的人，也不知道姑娘怎么了，平时也算是照顾她们，但庄子里住得都是最普通的农户，离京城路远，出行不方便，平时看病，也只有一些村子里的一些土大夫。
姑娘身体本就虚弱。
庄子那边住得不好，天气又冷。
姑娘吃了几服药，身子也还是未曾见好，回来之后，以前给姑娘看病的陈大夫也已经不见了，换了别的大夫，看病开药倒是照旧的，但也不可能像从前的陈大夫照看姑娘那般，那般尽心了。
更不可能什么珍贵稀罕的药，像从前那般，想吃就吃。
千霜只庆幸如今侯爷还算是站在她们这边，要不然只怕是这碗梨汤，她都不一定能给姑娘要到。
可即便如此。
刚才去厨房，她还是没少受那些人的冷落和白眼。
千霜知道如今府里的人都看她们不痛快，自然也只敢小心做事，不敢轻易得罪她们。
“辛苦你了。”
明瑶哑着嗓子跟千霜说道。
千霜忙笑道：“奴婢哪有什么好辛苦的？不过就是跑个腿走段路，您快些好起来，等过了千秋宴，嫁到四皇子府就好了。”
千霜说着便把人扶了起来。
明瑶撑着千霜的手臂坐起来，闻言，脸上的神情却不似从前那般乐观。
她离开侯府去庄子也快一个月了。
外面如何风言风语，她虽不知情，但闹腾得那么厉害，顾长玄不可能不听到，可这一个月，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果不是千秋宴在即，她又跟顾长玄定了亲，恐怕侯府的人也不会让她回来。
她不知道顾长玄究竟是怎么想的。
以他的能力和本事，想知道这其中的真相，轻而易举，可他既不退婚，也未帮她……
明瑶实在猜不透顾长玄的心思。
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这门亲事还在，要不然她也没办法回来。
“姑娘？”
千霜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喊了她一声。
“嗯。”
明瑶轻轻应了一声，从千霜手里接过白瓷炖盅，她道：“那么多，我也吃不完，你拿个碗过来，我们分着吃。”
“这怎么能行？”
千霜自然是不敢答应的。
明瑶朝她笑了笑，语气很温和：“没事，我看你这几日也有些咳，别被我传染了，吃点润润喉，没坏处。”
她态度坚持。
千霜推却不过，只能应是，转身去拿碗。
看着千霜离开的背影，明瑶眼中暗流涌动。
如今她身边可用能用之人，只剩下千霜了，她不能再失去她了了，要不然以周昭如如今对她的态度，还有明元渡的那点心思，日后给她的丫鬟婢子，绝对不会听她的话，保不准她还要受制于他们，为明家做事。
她不能一个心腹都没有，那样就太举步维艰了。
虽然现在她也差不多是这个情景了。
想到回府路上，知道的那些消息，明瑶的眼睛便又是一暗。
她没想到这次小让竟然是认真的。
这一个月，他仅不来看她，竟然还去参了军……周昭如最心疼担忧这个小儿子，如今更是比从前还要恨透她。
还有大哥。
听说大哥这阵子也没回来过，上回回来还与周昭如争吵了一番。
周昭如那个脾性，在儿子、丈夫这边受了责问和委屈，自然要把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到她的头上。
她这副膝盖还疼着。
还有明锦……
“姑娘。”
千霜拿着碗回来了。
明瑶也就收起心思，把手里的炖盅递给她。
等千霜分食的时候，明瑶说：“喝完汤，你陪我去看看母亲。”
不管周昭如如今如何对她，她不能再徒留话柄给人了，就算周昭如不喜欢，不想看她，她也得去，就算是挨骂，那也得去。
只有周昭如的脾气彻底发泄出来了，她之后才能有好日子过。
千霜听到这话，动作却忽然一顿。
“您病还没好呢，要不还是再将养两日？”她不敢让姑娘今日出去，把手里的炖盅递还回去。
“就是几声咳嗽，不碍事，我若不去，她又得寻我麻烦了。”明瑶一边喝汤一边说。
千霜不知道该怎么说，面露难色。
明瑶余光瞥见之后，不由停下动作，蹙眉询问：“怎么了？”
千霜隐瞒不住。
也怕姑娘回头出去，跟那位长乐郡主碰上，只能如实说道：“郡主今日回来了。”
“当啷”一声。
汤勺砸进炖盅里，发出清脆的一声碰撞声，明瑶的神情也跟着变了。
沉默片刻。
她到底什么都没说，低下了头。
过了许久，久到千霜都以为姑娘不会再开口的时候， 屋中却又突然响起了她的声音。
“你说如果一开始，我没有那样做，是不是如今结局就全然不一样了？”
明瑶忽然想到不久以前。
那会她还是周昭如心爱心疼的女儿，小让只听她的话，哥哥也十分疼爱她，谁看到她，不敬着她捧着她？
这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怎么就沦落成这副田地了？
如果当初明锦回来，不，回来之前，她不是想着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地位，而是与明锦好好相处，会不会她如今还是侯府尊贵的六小姐？
明瑶不知道，她只是很后悔。
她失神地握着炖盅，没再喝一口。
旁边站着的千霜，听她这么说，面露无奈，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以前就劝过姑娘，可姑娘那会就跟入了魔似的，不肯听她的，如今变成这样，她也没法说姑娘做得不对。
何况对不对的，事情也已经变成这样了，只能继续向前看了。
……
松翠斋中。
明锦已经到了有一会了。
福华长公主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
刚得知自己的宝贝孙女来了，她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直到真的看到明锦含笑的脸……也不知道已经握了多久、看了多久了，福华长公主素来冷静，这会却跟个普通老妇人一般，只知道握着明锦的手喋喋不休地问：“怎么瞧着又瘦了？在外面吃得好不好？住得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
明锦听老人絮絮询问，也不嫌烦，只觉得心里暖和得很。
她一一回道：“吃得好，住得好，没人欺负我，您总说我瘦，可我昨日穿之前的衣裳，还觉得腰间缩了一寸呢。”
她说着又赖到了老人的怀里：“就是有些想您。”
“您好不好？”她在老人的怀里，微仰着头，看着老人问。
福华长公主被她这样看着，只觉得心都跟着化了，忍不住抬手摸她的头，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我都好。”
就算不好，她也不会舍得跟明锦说，平白让她担心。
“让厨房给你做些你喜欢的吃的，今天陪祖母好好吃一顿。”福华长公主抚着明锦的头说。
明锦自然不会不答应。
她原本今天过来，主要目的就是想着好好来陪陪祖母。
祖母虽然说好，但鬓边的白发却比以前要多得多，明锦不瞎，瞧得见，知道她这阵子不可能过得好。
只是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好。”
她便如老人的意，只装作没瞧见。
在老人怀里，明锦也跟化作了小孩似的，笑着应道。
成姑姑在一旁听得高兴不已，等明锦答应之后，她便主动道：“老奴这就去厨房吩咐！”
她说完就立刻往外走了。
福华长公主知道她高兴，也没拦着她。
等成姑姑离开之后，她先是抱着明锦问了一些家常话，而后才又问起一件事：“我听笙姐儿说，你打算办一个慈济堂？”
这也是明锦今日来的另一件事，她没隐瞒，如实与老人说了。
“孙女今日就是为着这事来的。”她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