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京华冷眼看着乔渐鸿。
他维持这个神色已经很久了，从有人撬开他窗户，结果发现是乔渐鸿开始。
后来他抵抗无能，被乔渐鸿强行扛走，这眼神也一直没变。
赶路的时候，乔渐鸿还能分散注意力，等到了地方，一对上沐京华的眼神，他就忍不住道：“小祖宗，你别瞪我，我这是来给你送礼来了。”
沐京华看一眼四周，只有茫茫的黑暗和呼啸的风，细听，他还能听到流水声。
虽然看不见河水，但沐京华猜，他应该是在石桥村那条河附近的土丘上。
乔渐鸿为了混淆视听，专门扛着他绕远路，可他还是一下地就分辨出这里是哪里。
沐京华心中冷笑一声，眼神愈发冷淡。
乔渐鸿看他这样子，也不多费口舌，只问：“我在房梁那会儿听见有人在哭，徐书打你了？”
对上沐京华丝毫没有变化的神情，他顿了顿，才想起来：“对不住，我忘记你是个小哑巴了，那就是你跟徐书吵架，徐书被你气哭了？”
这次沐京华的眼神变了，这是个很复杂的眼神。
简而言之，一言难尽。
乔渐鸿却一本正经：“知不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徐书那人，虽然看起来能与我平分秋色，可万一呢，万一背地里是个爱哭鬼。”
“你以后嫁了他，他指不定天天抱着你哭鼻子。”
“还是说，你就喜欢这样的？”
沐京华抬腿给了他一脚，他倒是眼疾手快，一下便躲开了。
沐京华转身便往另一边走，这地方他还算熟，认得回家的路。
虽说徐书现在在照看杜宛白，也许不会发现他失踪的事情，但……万一徐书知道了，会担心的。
乔渐鸿似乎没有来拦他的意思，只是站在后面看着他。
正在沐京华怀疑乔渐鸿是否别有用心时，他面前突然窜出来一个魁梧的络腮胡大汉，光着膀子，手里拿着一把横刀，正拦在他面前，粗声粗气地对他说：“小公子，对不住了。”
沐京华一点不怕他，只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慢吞吞回眸看乔渐鸿。
这一回头，他才发现，乔渐鸿身边竟不知何时来了不少人，个个腰上都挂着横刀。
其中有一个，沐京华还莫名觉得眼熟，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就是当时徐书带他去看花灯时，遇到的那个叫乔二的爆爆米花的老板。
一想到徐书当时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准的，沐京华就觉得胸口热乎乎的。
徐书真的好厉害。
这么厉害的徐书……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他已不是曾经的沐京华。
再没有天真可爱，只有满腔妒意和癫狂。
徐书会不会觉得他丑陋地令人发指？
发觉沐京华似乎在发呆，乔渐鸿有点不满意地咳嗽一声，强行拉回了沐京华的思绪：“想什么呢？”
沐京华回过神来，又恢复了那冷眼看人的表情。
只是这次不止乔渐鸿一人，他周边的人，大概都是他的部下，一见沐京华露出这样的表情，却都笑了起来。
沐京华不明所以，看他们笑地那般开怀，心里很不是滋味。
乔渐鸿似乎觉察到他的不开心，给了旁边那大汉一巴掌，骂道：“别笑了，一会小祖宗真生气来，谁哄？”
“请小相公来哄呗。”一个年轻汉子起哄道，“老大你找这地方，显眼的嘞，一会徐书就能找上来。”
“我们又不是绑架，躲什么躲。”另一个人笑道。
沐京华蹙眉看向那人，这还不是绑架？他又没说他想来。
乔渐鸿踹了那人一脚，看他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山丘，才算满意：“嘴上没个机灵劲儿，罚你把我们的大礼弄上来。”
“好嘞。”那人倒是一点不记仇，被踹了一脚，还笑地乐呵呵。
沐京华完全看不懂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反倒有些好奇，朝那人走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就被乔渐鸿抓包：“怎么？有兴趣？”
沐京华立刻回神瞪他。
乔渐鸿却忍俊不禁：“你不累吗？要不揉一揉，省得脸僵了。”
沐京华便想给他一脚，正想着如何付之行动，就听到说要拿大礼那人喝道：“老大，跑了一个。”
沐京华循声看去，不由瞪大双眼。
那被五花大绑，打得不成人形的，如牲口一般跪在地上的人……
竟是叶世镜。
叶世镜。
真是，好久不见。
似乎是觉察到他目光，叶世镜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头发凌乱而潦草，也不知是多久没有打理，一整个糊在脸上，几乎遮住了半边脸，但沐京华还是隔着那丑陋、肮脏的头发，对上了叶世镜的眼睛。
他看着那双无神的眼睛，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立刻被惊惧和诧异填满，忍不住朝叶世镜露出笑容。
这在徐书看来十分可爱的笑容，落在叶世镜眼中，却如阎王派来索命的恶鬼，只透露着诡异的阴森，他忍不住尖叫出声，厉声哀求道：“求求你，别杀我。”
可沐京华看到他不知怎么恢复了的舌头，瞬间连玩弄他的心思都没了。
他只快步上前，忽略了周边的所有人，眼疾手快地拔了最近的人腰间的横刀，而后……
手起刀落。
鲜血奔涌出来，溅到沐京华的脸上，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看着眼前的人缓缓倒下。
沐京华从他瞪大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沾满鲜血与恶臭，状若疯魔的丑陋模样。
沐京华宛如受到惊吓一般，将手中的刀扔到地上。
徐书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他……
徐书喜欢的是心思单纯的他。
徐书……会不要他……
“小祖宗。”乔渐鸿看着这鲜血淋漓的现场，无奈地把沐京华拉到一边，“你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弄得一身血腥，不怕你家里那位生气啊。”
沐京华这才回神，缓缓看向乔渐鸿，忍不住启唇问道：“徐书会生我气吗？”
可黑灯瞎火的，乔渐鸿可看不懂他说了什么，只对那个沐京华夺了横刀，至今还愣在原地的人道：“别傻了，赶紧去追啊。”
那人哦了一声，捡起沐京华扔在地上的横刀，又小心翼翼看了沐京华一眼，才道：“大家都跟我来，我们分头去找。”
人群迅速散开，没一会就只剩下乔渐鸿、沐京华，以及地上那死不瞑目的叶世镜的尸体。
乔渐鸿看了一眼叶世镜，叹了口气，便拉着沐京华往河边走。
如沐京华一开始想地那样，这里确实就是石桥村那条河附近的土丘。
乔渐鸿拉着他下了土丘，没一会就看到了河，月光下的河水波光粼粼，远远就能听见低沉、宛如野兽咆哮一般的声音。
那是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走得愈近，声音愈大。
阿父掉进河那天，河水也是这样地湍急。
靠近河岸的那一刻，沐京华又开始怀疑河水中是否真的潜藏着什么恐怖的野兽，是不是只等他靠近，便要一口将他吞进腹中。
他大概是犹豫了一下，因为他听到乔渐鸿轻嗤一声，笑道：“怕水？”
沐京华立刻摇头否定。
他要是真的怕水，还怎么洗衣服？
不过这话不用告诉乔渐鸿，他何必在乔渐鸿面前自证清白？
乔渐鸿也没多问，只示意沐京华蹲在河边。
他从怀中拿出个帕子，用河水打湿后递给他：“擦擦。”
沐京华全程都在盯着他，生怕他的手一沾上水，便会有什么恐怖之物，从暗沉沉的水中探出头来，一口将他吞下。
这件事情并没有发生。
沐京华稍微松了口气，接过帕子轻轻擦脸，却又忍不住疑惑——如果河中没有吃人的怪物，那阿父的尸体会去往何处？
还不等他想明白，背后却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推入河中。
摔下去的那一刻，他的脚撞在河岸边的石头上，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却无心疼痛，只觉面前那黑漆漆的河水，宛如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