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没有自己在大殿之中坐太久。
她的宝贝墨兰在散了小会之后，就来看她了。
一时间，林噙霜心中所有因为盛紘而产出的坏情绪，都顿时烟消云散了。
墨兰每次来她这里的时候都会换上常服。
帝王常服虽说不如龙袍那样撑着肩膀与腰线、处处彰显着尊贵与不凡，但到底也是天下第一人的衣服哪里能敷衍了事。
墨兰穿了和她今日太后礼服的颜色一样的玄色，金线与各色珠宝在裙摆上 以龙的姿态盘踞，摘去了梁冠换上了发钗与流苏，样式是双龙戏珠。
略施粉黛，嘴角点着胭脂，用金粉描出来眼更勾魂摄魄。
如今她们二人穿着同样颜色的衣裳，才多了一点母女的意思。
这么漂亮的女儿，竟然是她生出来的。
她一向不以生儿育女这件事情骄傲，但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墨兰是她宝贝女儿的心，却是怎么都按捺不住。
墨兰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没用膳的。
林噙霜在宫中待了一年，早就吩咐好了身边人盯着厨房常备着一些吃食。
菜谱轮流换，但总是有墨兰爱吃的。
墨兰在吃的方面其实很挑剔。
喜欢吃时蔬，却挑剔的必须要求突出时蔬本身的味道。
喜欢吃瓜果，有的要求一定要汁水多、甜味重，可有果子又嫌弃它不够酸，味道不够正。
喜欢吃河鲜虾蟹，却鲜少吃河鱼，说是刺多、腥味重。
非要跑到大老远的蛮夷之地捕鱼，要用大量的冰运输不说，单是出海捕捞都要看天公作不作美。
喜欢吃肉，猪从生养的时候就要片了根，鸡鸭要放在林子里跑……
至于说牛肉，那讲究就更多了。
她年年都要想办法，算着日子，去想办法让这牛‘生病’或是‘因工受伤’。
而这还只是开始，切成了肉之后才是重头戏。
要腌制、要爆炒、要放各种香料……
她手底下近乎所有的庄子、所有的地，都是给墨兰倒腾吃的用了。
这十几年折腾下来，林噙霜除去学会了摆弄商贾之道、学会了通过‘经济流动’判断局势以外，还学会了吃。
若非如今成了太后，也是可以凭借手艺进宫做女官，搞个御厨当当。
从原料到产出菜肴，她一个人都能全包了。
呵呵。
嘴里嫌弃是麻烦归麻烦，看着女儿把美食吃到嘴里，眯着眼带着笑意咀嚼的模样时，林噙霜觉得自己十年来的努力都太值当了。
她也只能为墨兰做这些了。
都说宿慧的孩子容易孤单，她这个做母亲的，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墨兰。
她想做什么？她的心情如何？她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林噙霜一边不着边的想着，一边笑着看着墨兰饱饱的吃完了一整碗的米饭。
看着她吃饭，林噙霜觉得自己哪怕不动筷也饱了。
待到墨兰喝了口果饮，发出了惬意的哈声后，林噙霜才同墨兰说起了正事。
她问，
“我现在是要做些什么好？”
墨兰回答道，
“教养太子，扶持江山社稷。
仁慈的对待命妇，彰显太后的威仪和慈祥。”
林噙霜对后半句话没有太在意，
“太子？”
林噙霜有些惊讶，孩子才刚满岁，就已经想好了立谁做皇储吗？
若是有这个效率，那仁宗皇帝哪里还会等来宫变。
林噙霜在多年的学习，以及庄学究私塾‘陪读’中，其阅历早已不是后宅妇女了。
更是在姚依依现代知识三观的灌输，以及墨兰颇具有前瞻性的指导下，林噙霜心中的野心得到了与之相配的翅膀。
她甚至都没有多大胆的猜测，就明白了墨兰的意图。
“是……宸姐儿吗？”
女帝的地位，只有下一位女帝才会维护。
若说武则天她输在了哪里，那就是输在了没有让太平公主坐上皇位。
“还是娘懂我。
我在忙于政务的时候，这些孩子就拜托给您了。”
林噙霜一时间有些哑然。
就她那连批阅奏折都要把孩子放在边上的操心样，如今竟然放心把孩子都丢给她来教养？
但墨兰给出的理由是忙于政务，所以林噙霜也只能张着嘴讪讪的回答道，
“好，好，忙好啊。”
墨兰莞尔，没有接腔。
思维是需要传承的。
只有她一个人灌输的思想是不完善的。
要身边所有人，包罗万象，是高、是低、要有男也要有女。
如是铜墙铁壁立下，就算是日后有人拉着某位皇子的手和他说造反、和他允诺江山万里，他也只觉得对方神经。
所以林噙霜这位‘奶奶’的教育，以及身边女官、内侍仆从的教育就非常的重要了。
安家姐妹早就按捺不住往宫里递了帖子。
安清衍如今入了翰林在长枫的手底下学习如何做事，以她的能力很快就可以入六部了。
墨兰觉得她会很适合吏部，就是不知道安清衍自己会作何选择。
而安清涴则是入了后宫做女官。
秉承着任人唯亲最是放心的道理，她掌管着皇嗣们的衣食起居与教育。
这份工作看似不大，但待到皇嗣长大以后，她便是下一任皇帝口中的‘姑姑’。
辅国公在看到女帝的安排后，很是松了口气。
当初毫不犹豫的站队，在如今换来了少说五十年安家的昌盛不衰。
值当！
如兰知道自己不堪大用，所以只做好分内事，平时极力宣传着盛家出品的各种商品，流窜于各个宴会之间，做着一个贵妇人该做的事情。
吃喝玩乐是她的老本行，而其中只需要稍稍的留心一下，就总能给墨兰姐、明兰妹妹带来一些保真的小道消息。
夫人社交，无论在何时都是十分重要的。
华兰的女儿被接到宫中教养，从小就能独当一面的庄姐儿入了墨兰的眼。
这是个比她妈妈有大用的好姑娘。
华兰的思想比较守旧，虽然认同自己的妹妹做了女帝是无比风光的大事，但思想中根深蒂固的相夫教子让她做不出太大的改变。
依旧操持着大长公主府的家务事，伺候着即将宾天的大长公主，依旧与她的夫婿相敬如宾。
庄姐儿在被接到宫中的第二月便被封了郡主，由女帝带在身边亲自教育。
力压大长公主府，让其中没有第二道声音，让实哥儿不会被外人撺掇与盛家离心，是华兰认为自己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不拖后腿，就是支持。
墨兰认可这样的想法。
华兰在长公主府中历练多年，总算是褪去了王若弗的外套，开始长了脑子。
一家人就应该是这样。
可以思想有分歧，但不要拖后腿，最起码要各司其职上下一心的向上。
待到把膳食撤下去，女帝让是宫女把一盒的礼品送上来。
盒子中，都是些小巧的好玩意。
“这些是明兰那丫头送来的吧。”
瞧着这些小巧又精致的摆件，林噙霜便知道它一定是出自在快把工部当家混的盛明兰之手。
墨兰点头，说道，
“明兰献上来的，说是今日就不来叨扰了。”
把玩着手中会吐舌头的金蝉，林噙霜莫名的叹了口气。
“这些都是您应得的。
十几年如一日的努力。
娘，您能坐在这个位子上，是您应得的。
您有的不仅仅只是运气，还有与运气相匹配的耐心与德行。
所以坐在这个位子上，您是德行配位。”
墨兰的每一句话都落在了林噙霜的心坎上，她拿帕子垫在桌案上，把手中的金蝉轻轻放下，转头、眼神闪烁，似是有些不自信，
“真的？没有你拦着，我当初肯定已经杀了她们娘仨了。”
“当然。
可除去短命的卫小娘以外，他们不都活的好好的吗？
娘，到底是五岁小孩左右了你的思想，还是五岁小孩不过是说出了你内心的想法？
你比卫小娘更适合当他们的娘，这是不争的事实。
没有必要去纠结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不是吗？”
墨兰的肯定，在什么时候都让林噙霜感到心安。
“你这么说，娘倒是宽心多了。”
那场梦太过真实，甚至开始让林噙霜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感到缥缈虚幻。
冥冥中她总是有一种强烈的想法。
——那样的日子，才是她本来的命运。
因为它合理，它不美好，它有遗憾。
而现在的生活，则像是梦中自己所祈祷的梦一样。
到底什么是真的。
她甚至有些恍惚。
但好在她有墨兰，她有着自己的方向。
只要墨兰在这里，林噙霜觉得无论多苦的梦、多困难的现实，她都不会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我。
林噙霜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带出了那场梦魇，也让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她真正的释然了。
她说，
“娘得到了自己这辈子最渴望的东西。
权利，地位，名誉。
这些年少不可得之物终究被握在了我的手里，我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说着，林噙霜把目光投向墨兰，
“那么你呢？我的儿，你自己的幸福呢？”
……
林噙霜没有等待墨兰的回答，她喃喃道，
“你的夫君死了，死得好，你也自由了。
你的七个孩子们，是你拿命和奇迹生出来的。
你不欠赵家的，你更不欠大宋的，你改朝换代也是应该的。
你马上就要成为千古以来第一位大权在握的女帝了。
可就像是你常对娘说的……这些都是你需要做的，那你真正想做的，你自己的追求呢？
是权利吗？
墨兰，在得到这一切的时候，你远没有娘这样开心。”
林噙霜的话，让墨兰的心跳甚至慢了半拍。
她少有的愣在当场。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百岁老人被三岁孩童剖析了内心？
不……依照她们的实际年岁差应该要更夸张些才是。
高高在上、强横的金丹真人竟然被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凡人一语道破了内心，而她自己在此之前竟然分毫未觉。
看出了墨兰的沉默，林噙霜笑着摸了摸墨兰的头，
“想到了就和娘说，无论过了多久，无论你想做什么，娘都陪着你。
只要是你真心想做的。
慢慢想，我们的墨兰还年轻呢，娘也没老，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看到墨兰的无措，林噙霜心中是有些卑劣的窃喜的。
她作为母亲，终于有可以为墨兰做的事情了。
*
今日午间饭后的谈话，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并没有阻挡女帝向前的脚步。
三年后，女帝御驾亲征，带着仅一万铁骑，先是收服燕云十六，再一路南下收复吐蕃诸部。
原地休整三月后，与在京中受命出征的盛棠将军一齐北上，一路横推不过是两年的时间，把大理、西夏周边等国、女真、辽等蒙古部族尽数拿下。
此等势不可挡之势，让天下百姓无一不诵扬着女帝的威武。
武将在北宋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翻身。
以盛棠为首的武将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封赏与权利发放。
以盛棠封王为起始，在出海归来的盛明兰献上所谓‘世界地图’的时候，朝堂之中的所有大臣都意识到了一件事——时代要改变了。
女帝归京，立新政，接纳备受争议的‘异族’。
“凡是朕统治下的子民，皆是宋人。”
因为凡是接纳了中华文化的种族，终将被同化。
没有必要排挤百年后的自己人。
极端种族主义的老人终究会死去，而所谓仇恨，在国家安居乐业、民心所向的时候，是没有它扎根发芽的土壤的。
破坏百姓生活安定的人，不是她女帝自己的敌人，而是所有百姓共同的敌人。
朝堂之中，随着皇嗣们开蒙教育的展开，也同时迎来了第一波的思想变革。
女帝安定了两年之后，在没有与任何人商议的情况下，直接立了她的长女为皇储。
并且，令太女率领重兵出海西洋平定倭国。
这道圣旨惊讶了太多人，甚至可惊讶的地方太多，让诸位朝臣甚至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恳求女帝三思。
是从立了外姓的长公主为皇储开始吗？
外姓？谁定义的内外？女帝自己的姓氏能叫外姓吗？成何体统？
是从让年仅九岁（虚岁）的太女领兵出海开始吗？
倭国离如今大宋的边疆不远，而且威武大将军盛棠随行，太女的安全有了保障。
可……到底是领兵打仗，出海、领兵、打仗，一切都统统交给太女，这难道不会太过儿戏了吗？
女帝力压一切的争议，独断的操办了一切。
而太女盛宸没有让女帝失望。
不过是三月便灭掉了倭国，紧接着在回朝复命的时候平了高丽王朝。
自大陆以东，所有的土地如今皆为王土。
这份答卷，连带着行军记录，以及排兵布阵的安排，和对占领倭国后颇有女帝之风的统治手段，让所有的争议顿时销声匿迹。
她，必须是女帝的继承人。
太女，有着那些还在背书的弟弟们无法披靡的天纵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