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才智与阅历，并不是因为活得久而增长的。
云桐活了两辈子，对这句话深有体会。
很多事只有亲眼见证了，才意识到自己的想当然是有多么的离谱。
比如，她一直以为文兴岩对文为霜的恨意，来源凡人对天才的记恨，在兄弟的光环下压抑太久，以至于恨到扭曲了人格，痛下杀手。
然而，当她看着文为霜穿着赶路时御寒的皮袄，抱着一只烧鸡啃骨头，肉渣落进他的毛领里不见踪影，而他全然不在乎，将嘴巴上的油蹭在袖子上，开始对着厨娘的手艺大肆批判。
柳厨娘，这位一向乐呵呵的妇人，此刻死死攥着隔热用棉垫子，似乎下一刻，她就会把这只垫砂锅用的垫子捂在文为霜的脸上，或者干脆直接把汤还冒着泡的砂锅扣在文为霜脸上。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文为霜一边批评这鸡烧得太软没有嚼头，一边把嘬干净的骨头吐在碟子里。
云桐看着碟子里那用骨头拼凑出来的半只鸡，忍不住想，一会儿骨头架子拼好了，他是不是还要端起来欣赏一番。
云桐轻轻摇着团扇，挥散朝她飘来的肉食香气。
不能再拖下去了。
云桐给榴花使了个眼色，让她先把柳厨娘搀出去，好好劝劝，千万别把烧饭厨子气出个好歹来。
“诶，我还没说完呢，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不守规矩。”
榴花假装没听见，扶着柳嫂子出了门。
文为霜见喊不回来人，立刻扭头跟云桐告状：“你怎么教的丫头，我好心给她们传授心得，说走就走。”
“您天纵英才，肚子都是神道仙术，岂是吾等凡人能窥探的。”
“说话夹枪带棒的，你可没有小时候可爱了。”文为霜感叹道。
“您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云桐忍不住问：“您怎么回来也不打声招呼，那位姑娘是谁。”
“鹿季雅。”文为霜用手指推了推一根鸡腿骨，让它回到合适的位置，“你好好招待人家，人家是狄族部落公主。”
云桐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
就连身边的桃珠都因为那女子的身份而愣住，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云桐这边的情况。
这个鹿季雅的中原话说的很好，桃珠还以为她就是个寻常的北地姑娘。
“桃珠，你去看看这位鹿姑娘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云桐很快回过神来，连忙吩咐桃珠。
经她一说，桃珠也意识到了此人的重要性，连忙应下，往门外跑。
云桐摇了摇手，才意识到自己的扇子掉了，便弯腰去捡。
文为霜将砂锅端到自己面前，连吹带嘬喝着菌菇炖的骨汤。
吃也堵不上他的嘴，哪怕被烫得直吹气，他也没停下说：“这个鹿季雅是被季鸣鸿抓回来的，那小子别说，还有点本事，去狄元山北面转了一圈，不光人没缺胳膊少腿，还抓回来不少人。”
云桐刚捡起扇子，差点又弄掉了。
“他让你带回来的，他说什么了？”
“这倒不是。鹿季雅说若是我把她带到你面前，她就教给我她们狄族人保养器械的方法。”文为霜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赶紧回过头去，飞快地交代了一句：“季家不知道。”
云桐愣了愣：“季鸣鸿不知道，你把她带来，那……那……”
她“腾”地站了起来：“你帮她逃跑！”
“声音小点。”文为霜满嘴歪理，“人我盯着呢，叫什么跑了……”
“来人，来人！”云桐眼里已经没有文为霜这个人了。
“把梨果叫回来，还有北风，北风呢！”
文为霜还没见过自己这外甥如此惊慌失措，正举着勺子看热闹呢。
却不想，随着云桐的喊声，从院里进来几个身量壮实的年轻姑娘，有拿哨棒的，还有拿绳子的。
“外甥挺厉害啊，什么时候……”
训练了这么多娘子军？
文为霜后半截话还没说完。
就见云桐冲他一指：“把他给我捆起来扔后头柴房去！”
“所以里头那个……”桃珠指了指浴房内，小声问来传话的樱珠。
樱珠点点头，又伏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了。”桃珠点点头，扬起声音：“你去跟姑娘说，请她放心，定不会怠慢贵客。”
樱珠有些担心，还想留下陪着姐姐。
却被桃珠推了推，示意她快走。
送走了人，桃珠没有犹豫就转身进了屋。
里头，鹿季雅已经梳洗完毕，正在擦拭自己的头发，她来的时候戴着帽子，所以都没有注意。
现在桃珠才发现，她的头发很短，大概刚刚能扫到脖子。
注意到桃珠惊讶的眼神，鹿季雅解释道：“我常年在野地里走，头发长不方便，就剪短了。”
桃珠点点头，取过擦头发的巾子，刚要上手，却被鹿季雅阻止。
“不用了，我自己来。”鹿季雅从她手里接过棉巾，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太习惯旁人伺候，虽说小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但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那我帮姑娘扇风，这样头发干的快一些。”桃珠取过扇子。
“你陪我说说话就好。”鹿季雅一转问道：“你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我与她说话的时候可要注意什么？”
“我们姑娘是个和婉的，最是好说话。”桃珠温声道，“平日里有人求她，她从来不会拒绝。”
“真的？”鹿季雅忍不住回头。
桃珠笑了：“鹿姑娘可是什么难处，只管与我们姑娘就成。”
“那我现在能不能见到她？”鹿季雅连忙道，“我有很要紧的事要与她说。”
“鹿姑娘不用担忧，姑娘吩咐了，让我先带您去吃些东西休整一番，再见面也不迟。”
“我不用休息，真的。”鹿季雅急切地说，“这一路走得很顺利，我不累。”
“这是礼数。”桃珠为鹿季雅取过外衫，“姑娘交代了，您是贵客，可不能怠慢了您。”
况且，云桐现在也没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