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常就好。”云桐抬手，示意外间的侍女将帘幕拉开。
“原本想着等兄长忙过这段时间，再一起商量将来的事，不过，有些事早说开了也好，兄长也能放心了不是吗？”
云权发现自己除了无言就是沉默，话都被云桐说完，他能做什么。
只能按照云桐的计划走。
巧的是，他对王元英也是这个想法。
一个身处王家权力中心，却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抽离感。
云权隐约感觉到王元英在背着皇后做一些事情。
“你也觉得王元英有问题？”云权问。
“不如说京城里没问题的人才是少数。”云桐说，“既然王家这位大公子主动示好，岂能不看看他所图为何呢？”
“示好？”云权冷哼一声，“明明就是煽风点火。”
“那也要先有火星子，他才能让火烧起来。”云桐笑道：“兄长定然不是心浮气躁的人。”
云权想问云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侍女已经敞开了门，无声地请他离开。
他只得抓紧时间问那个最要紧的问题。
“海洲的粮食究竟去哪儿了？”
“兄长猜猜看，猜上一圈总能猜中不是吗？”
云桐转而对外头等候的侍女道：“天要下雨，林子里不好走路，你们替我送送大公子。”
她向云权抬起手：“恕妹妹不送了。”
云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得跟着榴花出去。
“姑娘，眼看要下雨，书斋潮湿得很，不如咱们也回去吧？”桃珠温言关心道。
“我一个人呆一会儿，你们都去做事吧，梨果留下。”云桐轻声吩咐道。
在云桐看不见的地方，梨果朝桃珠点点头让她放心，桃珠这才依依不舍地带着其他人离开。
“姑娘，你看外头的荷叶上有只小青蛙。”
梨果笑眯眯地看着云桐，手指向外头的荷花池。
正巧青蛙“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惊扰了水中的游鱼。
云桐笑了一下，看向梨果，指了指身边的蒲团：“你坐下，自己找个杯子，这茶刚泡出滋味，不喝可惜了。”
“是，姑娘。”梨果高高兴兴地在匣子里挑出一只红釉瓷杯，给自己倒了茶水，吃起点心。
云桐这才觉得身边有了点活人气儿。
刚刚与云权的对话，让她觉得不舒服，她觉得自己这样坦然自若地与云权说笑，真的像是一个没有悲喜的死人。
“姑娘？你吃山竹嘛，我剥好了。”梨果将盛放果肉的碟子摆在云桐面前。
云桐看到梨果的笑脸，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吃了一块。
甜滋滋的水果，让她稍微好受了一些。
见云桐心情好了，梨果就试探着问道：“姑娘是不是想起萧家做的坏事了？”
云桐点点头。
梨果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状：“若是姑娘看大公子不顺眼，我带人揍他一顿，放心，我先给他脑袋上套个麻袋，定让他指认不出来。”
“不像话。”云桐被梨果逗笑了，“若是能靠揍他一顿解决问题，还好了呢。”
“姑娘，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梨果接着劝道，“如今您要管的事太多了，又要想法子去救溶溶，还要找机会去支援季公子，哪里还有精力分给别人。”
“再说了，您早说过，京城的问题留到回去以后再处理。”梨果亮亮的眼睛眨呀眨，“您只要动手的时候，别忘了派我去就成。”
有梨果安慰，云桐清醒很多。
她对云权的态度，到底夹杂了多少上辈子的执念。
好多人都指望着她，，她不能被过去的仇怨影响，而冲动行事，坏了大计。
梨果轻巧地将话题一转：“不知道萧家如何了，我还记萧家那位姑娘呢。”
“你说萧嫄……”云桐看向窗外，不知何时，雨已经落下来了。
“我猜她现在是在宫中吧。”
*
京城，闷雷阵阵，乌云将热气死死压在四方红墙中，连接宫室的道路像笼屉的编织纹路，走在上头，就被蒸得汗流浃背。
萧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满地看向天空。
“倒是下雨啊。”她抱怨道。
似是回应她的话，一声闷雷在她的头顶炸开。
她身边的侍女吓得缩在一起。
“有什么好怕的。”萧嫄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还不快走。”
说着就径自向萧贵妃的玉连宫走去。
侍女们互相看看，只得缩着头赶紧跟上去。
刚走出去没多远，萧嫄就听到一群人急促地脚步声，再一转弯，就看到几个宦官扛着一顶小轿朝皇后的永安宫赶去。
不用说，肯定是去接江韫的，或者里头就坐着江韫。
“神气什么。”
江韫很得王皇后宠爱，几乎享受着公主才有的待遇。
萧嫄的侍女，此时凑上来提醒道：“姑娘您忘了，江韫前阵子掉进水池里扭伤了脚，皇上开恩允许她出入坐轿子。”
说来也好笑，江韫是为了追一双鸳鸯，不慎踩到了水池中央的滑石，这才跌进水里。
“哼，哗众取宠。”萧嫄不屑，这个江韫被皇后和江家宠得无法无天，净惹乱子。
萧嫄从来没有在宫中宴席上碰到江韫，因为她不是溜出去玩了，就是把自己弄伤了要养病。
偏偏皇上还觉得她是真性情，对她比对自己的女儿还要亲切。
而反观萧嫄自己……
萧嫄加快脚步往玉连宫走。
如今皇上对萧家的态度微妙，她只能万分小心，不要在宫中行差踏错。
这样想着，萧嫄挺直腰杆，在脸上调整出矜持亲切的笑容。
就这样迈进玉连宫的院子，她向院子中每一个与她行礼的宫女宦官微笑，以最端庄得体的仪态，走到正殿前。
“嫄姑娘请留步。”
萧嫄面上好不容易维系出的笑容崩坏了。
她看见阿翠从内殿走出来。
“阿翠姑姑。”
“嫄姑娘请留步，”阿翠笑着道：“贵妃娘娘正在与云夫人说私房话，请嫄姑娘在偏殿坐坐，等一等。”
“家中有要紧话要我带给贵妃娘娘。”萧嫄努力维持着谦恭的笑脸。
这些年，她越来越讨厌那个嫁去云家的姑姑，病恹恹地不说，祖爷爷让她回家来，她也借口生病不来。可是养病也不好好养病，三天两头往宫中跑。
萧嫄怀疑贵妃姑姑的脾气越来越坏，有一半是被她撺掇的。
“我去与贵妃说一声。”阿翠笑重复了一遍：“嫄姑娘去偏殿坐坐吧。”
萧嫄眨了眨眼，低头道：“那我在偏殿等着姑姑。”
父亲叮嘱过她，在宫中最好不要与阿翠起冲突，哪怕顶撞贵妃都不要紧，阿翠是萧家人，论起来她还要喊一声姑姑。
“既然阿翠更受祖爷爷器重，为何不让她做贵妃呢？”萧嫄如此问父亲。
而萧岐只给了她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因为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
萧嫄问不到答案，只能自己琢磨。
如今的贵妃姑姑是家中嫡出的女儿，她的外祖家也是清贵一流。
而阿翠则是从外头抱来的养女。
大概就是身份不合适吧。
萧嫄对玉连宫很熟悉，并不需要旁人带领就驾轻就熟地进了偏殿。
偏殿里没有冰盆，她只得派一个侍女出去要，另一个侍女则奋力给她扇着扇子。
不一会儿，去讨冰的侍女就回来了。她手里端着一盘果物，身后跟着的小宫女们抬进来一个冰鉴。
“阿翠姐姐说，好叫姑娘知道，如今玉连宫里的冰就不多，还请姑娘节省些。”
说完，宫女们便告退了。
殿上没了旁人，萧嫄小声抱怨道：“就这么点冰还要省出来？”
她的侍女们眼观鼻鼻观心，此刻不需要她们的耳朵好使，她们只能做聋子。
偏殿里不透风，哪怕有解暑的冰，哪怕萧嫄自己的扇子也扇出了虚影，她也还是觉得气闷。
天上一声连一声的闷雷，就是不肯下雨。
人一烦躁，周围的声音都会无限放大，就连侍女衣袖摆动，都让萧嫄觉得气不顺。
她索性站起来，在偏殿里来回踱步。
“什么声音？”她的耳朵里突然钻进了一个不寻常的动静。
两个侍女如临大敌：“姑娘我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别出声。”萧嫄不耐烦地制止她们，“你们听，谁在哭？”
侍女们面面相觑，侧耳倾听。
果然在阵阵响雷中，辨认出了一个声音不大的呜咽。
萧嫄推开偏殿的门就要往外走。
吓得侍女们赶忙去拦她。
“姑娘您去哪儿，阿翠姑姑说了要在这里等着……”
“这玉连宫哪里我没去过，怎么现在我就挪动不得了？”萧嫄瞪了出言劝阻的侍女一眼。
“我去看看是什么人打扰了姑姑的清净，你们要是害怕被阿翠责罚，那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说罢，萧嫄迈过门槛径自出去。
两个侍女互相看了看，缩在偏殿里没有动作。
她们并不是萧嫄的亲随，只是萧擎派到她身边，专门跟着她入宫的。
若是她们跟着她去了不妥当的地方犯了忌讳，萧嫄是不会替她们求情的。
“少做少错。”一个安慰另一个道。
“回去以后，我得去求求管事，给我安个病什么的，哪怕去庄子上织布都行。”另一个忍不住小声抱怨。
“唉……求到管事那里，少不得还要再被他讹一笔……咱们的命怎么这么苦……”
萧嫄的步伐轻快，总算甩掉了那两个耳报神，她也轻松了许多。
玉连宫的布置这些年来都没有变过，她很快就找到了哭声的来源。
让她惊讶的是，蹲在后院角落里哭泣的不是旁人，正是萧贵妃的女儿媞珠公主。
“公主怎么在这里？”萧嫄一看四下无人，更加疑惑，赶紧走过去查探公主的情况。
赵媞珠将将三岁，伺候她的乳母宫女都去哪儿了？
见来人是萧嫄，赵媞珠哭得更厉害了：“弟弟坏！他把雪团扔在地上了！”
她拉着萧嫄的胳膊与她告状：“我亲眼看见他掐着雪团的脖子往地上扔，为什么他们都说我看错了。”
赵媞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萧嫄花了一些时间，才理清楚来龙去脉。
雪团是赵媞珠养的一只白兔子，九皇子也很喜欢，经常抱在怀里玩。
“他为什么要掐死它？”萧嫄问。
赵媞珠哭咧咧地不再说话，只是摇头。
萧嫄无法，只得连哄带拽硬是把赵媞珠带回她们的寝宫。
没想到那里更热闹。
两个药箱摔在地上，里头的药品散落一片。
赵明珹被几个乳母簇拥在中间，一个将他箍在自己怀里，另外的几个小心翼翼从旁辅助。
九皇子虽然不言不语，可下手极狠，身边的乳母们被他拳打脚踢，负责箍着他的乳母，脸上还有两道新鲜的血痕。
“殿下息怒，殿下先把药喝了吧。”
端着药碗的乳母，被他一脚踢中了下巴，却还是忍着痛哄劝道。
不大的宫室被九皇子闹得天翻地覆，萧嫄领着赵媞珠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她们。
除了赵明珹，他一定看见她们了。
只是他冷漠地瞪了自己的孪生一眼，便继续折腾他身边的乳母们。
“咱们先出去吧？”萧嫄牵住赵媞珠的手，后者点点头。
一对表姐妹正要退出去，却跟风风火火冲过来的阿红打了个照面。
“嫄姑娘怎么来了？”阿红的眼睛一亮，又见萧嫄牵着赵媞珠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小殿下您刚刚跑哪儿去了，我这魂儿都要被您下掉了。”阿红一边小声抱怨，一边蹲下来检查公主的安危。
见赵媞珠身上没有受伤，她又飞快地起身，冲进屋里。
“你们这些饭桶，还不赶紧给九殿下喂了药，哄他去睡。”说着她一把推开两个乳母，挽起袖子双手握住赵明珹的胳膊。
“掰开嘴喂！”她低声命令道。
负责喂药的不敢耽搁，连忙上前。
“九殿下我已经照您的吩咐把雪团埋了，您就把药吃了吧。”
听了阿红的话，赵明珹这才张了张嘴。
乳母趁机给他喂好了药。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放松了下来，赵明珹趁机甩开乳母的胳膊，跳到地上，朝门外跑。
萧嫄下意识将赵媞珠护在身后。
果不其然，赵明珹冲到她面前：“表姐怎么来了不先找我？”
“是我先碰上的！”赵媞珠躲在萧嫄身后小声对她的兄弟道。
萧嫄无助地看向阿红，她并不想牵扯进这对姐弟的争执中。
然而不等阿红赶来救她，赵明珹就气的扑过来抓萧嫄的胳膊：“表姐是来找我的！和你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