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过去，灵泽入冬了。
南烟镇大约地处偏北，才刚立冬，晨起夜间林子里就结了寒霜，到了冬至那日，整片天地都是白茫茫的。
谢枝把热水灌进手炉里，拿了挂在床边的披风，见屋外白雪簌簌又拿了把伞。
打开门出去。
往旁边看了一眼，余生的屋门紧闭，大约又在后山练剑。
看了一眼天色，冬日天际昏蒙看不出什么，可按她平日的作息，现在时辰也算是早的。若是她路上快些，早点回来也不成问题。
这般想着，她便撑开伞往山下走去。
大雪苍茫，道上没什么人。只有谢枝深一脚浅一脚地撑着伞往百川城而去，手炉早就不热了，只是人一直动着，倒也不会太冷。走得久了，伞上的积雪越堆越重，空气中冷，化成水的速度不快，于是谢枝只能隔一会儿便抖一下伞。
等到了百川城时，她的伞，肩头的披风都湿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百川城一次，一是为了打探医修的消息，二是为了来黑市淘些东西。
往日她没钱，黑市里最次等的东西她也拿不着，可这会儿她算过了，芥子袋里的灵石足够她向医修买回还丹还盈余一些。
谢枝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家生意颇为凄凉的药铺，她几次来看病，因她病情奇怪，那掌柜对她也眼熟，几次下来，两人都还能彼此说得上话。
“谢姑娘。”掌柜喊她，“你来的正好，今日冬至，厨房里煮了些饺子，我给你盛一碗。”
谢枝来不及拒绝，掌柜的已经进了后厨，谢枝只好搁了伞在一旁坐下。
掌柜的端饺子出来时，谢枝忙起身，“多谢，我自己来就好。”
“我们这儿的食物制作时多多少少都会掺上一些灵草灵药或灵蔬，知道你吃不了那些，又想着你今日会来，我便叫厨房煮了一些普通馅料的饺子。那厨子不常做，味道可能不如其他的好，你多担待。”掌柜道。
谢枝道：“不会的，我在此地无亲无友，这还是我今日吃的第一份饺子呢。您待我如此好，之前又免费为我看了病症，我都不知该如何谢谢您……”
掌柜的年过五十，头发花白，闻言他笑了笑，说：“别这么客气，我开医馆行医就是为了救治病人，我毕生所求就是天下再无病患。况且在你的病症上我也帮不了你多少，只能为你看清病理，却无能力医治。”
谢枝吃了饺子，搁下筷子道：“那丹药……”
掌柜的边走到柜架前取物，边说：“这些时日我一直为你留心注意着，刚好前几日有医修路过，我向她求了这回还丹，用处和功效也一并列在里面了，你到时先看看，若是符合你的病症，倒也可以试一试。我也提前为你看过，大部分都没问题，只是这药性对你来说还是太过刚猛，你服药之时还得有人为你护法。”
“护法？”
“嗯……也就是将内力灌入你的经脉，顺着回还丹的药力为你修补体内的亏虚。不过有一点，为你护法的人不能是以灵力修炼，否则你身体本就受不了灵气，只会适得其反啊。”
“……我知道了。”谢枝收下，然后从芥子袋里拿出灵石，芥子袋是余生给她的，他见她一大堆灵石没处放就给了她一个储存空间不太大的芥子袋，只不过谢枝没修炼过，体内没有灵力，他就给她挑了个滴血认主不需要灵力也能打开的芥子袋。
“这一次便多谢掌柜的了，这些，您便收下吧。”
哗啦啦大约上百颗上品灵石倒在桌上，掌柜的立马瞪大了眼，又迅速跑到门边关上门。
“你这是做什么！百川城内鱼龙混杂，这黑市更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这般露财，又身无灵力，到时让人瞧见了，一出去你哪能还有好果子吃。”
谢枝自作主张地把灵石往掌柜的柜架抽屉里放，“所以您要快些收下，不能让其他人瞧见了。”
掌柜的骂骂咧咧地拦了她的手，又把灵石往外拿，才留了十五个左右，“区区一个回还丹哪里需要那么多灵石，也就是对于你这种身无灵力的人重要，对于那些修士来说都是当糖果吃的，快把剩下的收回去，这十五个上品灵石都算我多拿你的了。”
谢枝又拿出五个给他，“那这五个算是那碗饺子的饭钱吧。”
出了黑市，谢枝如来时一般慢吞吞地往城外走。
还是只有她孤零零走着的大道。
以她现在有的灵石来说她其实可以租一辆马车的，只是掌柜的说的不错，财不外露，她一路上行事低调，进的医馆是黑市里最破烂的医馆，和掌柜的换了零散的钱之后，她买东西都是拿下品灵石，东西买的也不多，都是一些其他人看不上的劣品。
所以这马车，她也没打算租。
来时怎么来的，回去就也怎么回去。
至少现在雪小了一点，也没有早晨那会儿那么冷。
而且掌柜的给她的手炉换了热水，也不知又加了什么东西，一路上都热乎乎的，等她回到家里时，手炉也没冷下去。
抖了抖伞上的雪，她刚把伞放在廊下晾着，要开门进屋就听旁边说道：“去哪了？一整天也不见人。”
余生两手抱胸靠在他屋前看着人。
谢枝解了披风，道：“有点事，下了山一趟。”
余生眼神落在她浸湿的鞋边，“大雪湿滑，下山做什么？”
这般刨根问底，谢枝有些半真半假地敷衍：“去买了些药材。”
“你天天采药，还要买什么药材。”余生说着，趁谢枝不注意，手一动，谢枝藏在夹袄里的芥子袋就跑到了他手中。
“你！”谢枝要去抢。
总归这芥子袋是余生亲手给的，他要打开还不容易，在谢枝扑上来前，他大致略了一眼，见里面少了些灵石，多了几味普普通通的灵草就也没说什么。
“倒是没骗人。”
余生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把芥子袋还给谢枝。
谢枝宝贝似的收好，警惕地看着余生，辩解道：“我本就没骗你。”
余生抬脚往厨房走，“换好衣服就来吃饭吧，今日冬至，刚好做了饺子。”
愣了下，谢枝应下。然后进屋换了身干爽的衣服。
进厨房时，余生正拿着她的手炉把玩，“离火石，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也不常见。谁给你的？”
这人总爱干涉自己许多，以前不熟时就时不时对自己盘问，如今一起住了几个月，装也不装了，事无巨细，事事都要过问。
若不是屈居于打不过这人的淫威之下，谢枝定然是要反抗的。
“药铺的掌柜，我拿灵石跟他换的。”谢枝一屁股坐下，见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两大碗饺子和汤圆，她有些意外，问：“怎么连汤圆也煮了？”
余生把手炉塞谢枝手里，偏头支着手看谢枝吃东西。
“还是花生馅的，好甜，味道不错。”谢枝尝了后说道。
余生嘴角勾了勾，道：“你虽住在这南烟镇，可又不像本地人。我不知你家乡来自哪里，便两种都做了些。南吃汤圆北吃饺，总归有一种能合你心意。”
谢枝手一顿，轻声道：“北方，不过汤圆我也喜欢吃。”
余生浓黑的眼里浮现了些许看不明的情绪，他拿起筷子夹了个汤圆，一口咬下，流心的花生馅哧的冒出来。
“倒是没太听你提起过你的事。”他不经意地说着。
谢枝扯唇笑了笑，说：“离家太远了，一说起就忍不住想家……”
“那怎么不回去？”
“……过段日子就回去。”谢枝道。只是她心知，这段日子怕是会很久，或是看不到头。
余生不自觉捏紧了筷子，他状若无意一般，“何时走？”
“开春，天气暖和了就走。”她最初的打算就是这样，治好自己的病，攒些药，钱，等到天气暖和就离开这儿。天下之大，她总能找到一个回家的方法。
“……”
余生手一用力，他碗里的汤圆一下就被一筷子戳破了，浓浓的花生酱从破洞口跑了出来，流了一碗。
“我也要一起。”他说。
“啊？”
谢枝本想说她走了这里随便他住，房租也不需要他付了。可还没等她开口，就先听余生说了。
“你……和我一起干嘛……”
“你家里还有哪些亲人？”他莫名其妙地问。
谢枝犹豫地答：“我爹娘，兄长，祖父母，外祖父母……”
“那正好。”余生道：“我孤家寡人，无亲无友。”
谢枝愣了，“………………？”
有什么正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