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嬴政神色一怔，猛然惊觉自己已到了而立之年。
按当下的平均寿命来算，他已走完了人生一半的旅程。
但他到底有过一世记忆，且如今基业已稳、妻儿在侧，倒没有如前世那般惶惶不安。
他只是幽幽低叹一句。
“时间竟过得这般快。”
“可阿政却比初见时还年轻呢。”
楚月凝伸手覆上男子的脸颊，扬唇笑道。
此话并非是出于安慰，而是她由衷这样认为。
犹记得初见时，阿政就如同一尊高高在上、俯视人间的神明。
强大、冰冷、无情。
好似没有属于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只有一往直前的执念，和看破凡尘的沧桑。
而现在的阿政气质平和，宛如一汪被春光融化的寒潭，泛着粼粼波光，染上了鲜活生动的色彩。
现在的他，更像是充满生气的人，而非冰冷无情的神。
嬴政凝视着妻子澄澈的明眸，清晰地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知为何，许是今日月色太美，又或者是女子的情话太过动人。
那轻飘飘如羽毛的目光扫来，在他心池惊起层层涟漪，难以平静。
他垂下眼帘，睫羽纤长如鸦羽，遮住了凤眸中的波澜，随即轻声转移话题。
“不知月凝赠我之礼是何物？”
“阿政先闭上眼哦，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楚月凝俏皮地眨眨眼，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嬴政看着古灵精怪的人儿，宠溺一笑，配合地阖眸，同时心中不禁升起了期待。
下一刻，怀中一轻，响起一道轻盈的脚步声，随后眼帘一暗，彻底失去了视觉感官。
他始终信任自己的爱人，并未惊慌睁眼。
不多时，伴随着熟悉的脚步声，漆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点微弱萤光。
渐渐地，那点萤光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夹杂着些许五彩斑斓的光影。
“当当当！”
“阿政快看喜不喜欢~”
娇俏灵动的女声传入耳畔，嬴政倏地睁眼。
顷刻间，幽深的凤眸中瞬间盛满了惊艳之色。
面前之物竟是一件精美绝伦的七彩琉璃灯。
透明的琉璃上用金银线绘出轮廓，再用鲜艳的颜料填充晕染，绘制出了一幅幅美轮美奂的画。
里面是一盏弯月形状的灯，在明黄灯光的照耀下，衬得画作愈发活灵活现，美不胜收。
最妙的是，它一共有六面，面面皆不同。
第一面是少年帝王在百官的俯首称臣下，身穿冕服，头戴冕冠，腰佩天子剑，登临王座。
第二面是青年帝王指挥着千军万马，扫六合、平天下，意气风发，风华绝代。
第三面是威严帝王一手捧传国玉玺，一手执天子剑，傲然屹立于泰山之巅封禅，睥睨天下，豪情万丈。
第四面是一幅世界地图。
上空的明月与月亮灯影遥相呼应，齐齐照在大秦的疆域上，月影摇晃，疆域随之扩张，直至全数覆盖地图。
第五面是一家五口的全家福。
暖洋洋的午后，他们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笑容明媚，满脸幸福。
第六面是高大俊美的男子与玲珑柔美的女子相拥。
两人十指相扣，额间相抵，鼻尖相碰，浓浓的爱意跃然于画上。
良久，嬴政才艰难地移开视线。
他怔怔凝望着笑靥如花的女子，内心溢满了感动，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如此精细的做工、如此生动的笔触，绝非一朝一夕能制成。
哪怕技艺最高超的匠人，至少也要耗费半年的时间完工。
可见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精力。
在他浑然未觉的时候，他的妻子将自己的仰慕、爱意、祝福尽数倾注在这盏灯上。
再到他而立之年的时候，将这份纯粹不掺杂一丝杂质的感情赠予给他。
然而，当嬴政对上那双似琉璃剔透无垢的眸子时，只觉得世间任何甜言蜜语，都太过俗气。
他站起身，紧紧拥住撩拨自己心弦的妻子，灼热而急切的吻落在她的脸上。
爱意流淌，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月凝踮起脚尖，仰起脖颈，献上红唇，热情回应着这汹涌的爱意。
大殿内漆黑一片，唯有一盏七彩琉璃灯莹莹发光，映照着一对相拥的璧人。
过了很久，直至怀中人儿喘不上气，嬴政才松开了禁锢。
旋即，稳稳接住了即将滑落的琉璃灯。
之后两人没有再燃起烛火。
只是借着月光，借着一盏灯，依偎相拥，互诉衷肠。
楚月凝捧着男子的俊脸，定定盯着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声音不疾不徐，恰似缓缓流淌的月光。
“我未曾见过初登王位时意气风发的你、未见过及冠时雄心壮志的你、也未见过一统天下志得意满的你......”
“有时候我会埋怨上天，为何不让我早些遇见你？”
“可转念一想，我穿越时空长河与你相识、相知、相爱，已是上天恩赐的一线缘分。”
“所以，如今的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往后余生，我只愿岁岁年年似今朝，朝朝伴君侧，日日与君好。”
灯下的美人仙姿佚貌，冰肌玉骨，莹白的肌肤泛着一种如玉的润泽。
美眸盈着潋滟水波，含着绵绵情意，嫣红的朱唇一张一合，诉说着动人的情话。
这一幕足以让任何人心神荡漾，更遑论爱妻如命的嬴政。
他握住她的皓腕，温柔地在她掌心印下一吻。
此刻，眸底除了这一抹魂牵梦绕的倩影，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想，不会再有一个人这般懂他。
懂他的雄心，懂他的孤独，懂他的脆弱。
曾经的他如一柄一往无前的利剑，尽管无可匹敌，却无意之间伤人又伤己。
现在的他找到了独属于他的刀鞘，甘愿收敛锋芒，以帝王之势震慑天下。
嬴政再次收紧了几分手臂上的力道，仿佛要将怀中人儿揉进骨血。
他下颌抵住女子发顶，嗅着淡淡的兰香，怀中的温香软玉填补了内心的空缺，喂饱了心底那头贪婪的餍兽。
几息之后，低沉的男声在静谧的夜色中响起。
犹如一片羽毛滑过楚月凝的耳畔，撩起了心尖丝丝酥麻痒意。
她听见男子虔诚许下了一道海誓山盟。
“吾妻，往后余生，吾与汝生生世世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