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站在集市入口，神情急迫，周围是挤挤攘攘的人群，一堆接着一堆。
约书亚的侧脸小小一块，眨眼便消失在了灯火阑珊处。
艾薇闪着泪花，迷茫地看着如波似海的人浪，她想找到那抹熟悉的亚麻色，可终是一无所获。
再回头看时，福尔摩斯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寒冷的晚风中。
“我们都爱着你，我们都喜欢你，眼泪有些多的小姑娘……你要感谢爱着你的人，也要感谢你自己……”
福尔摩斯的声音在艾薇的耳边响起，声音粗犷，语气却十分温柔。
他的手指有些粗糙，指节处还有许多厚厚的白茧，抚摸上她侧边的脸颊时，艾薇先是有些僵硬，随后便是一阵温暖的心流涌过全身。
福尔摩斯和他说了很多话，很多好听又不好听的话。
“你真的长大了，学会承担责任了。”
“如果朱先生在这儿，我还真要好好感谢他。”
“为什么？”艾薇随口问道。
“感谢他给你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环境……”
“华人码头。”
“没错。”福尔摩斯扬了扬嘴角，“你总可惜不能继续接受你们那里的教育，你说过的，中学？大学？心心念念的伦敦政经？”
“嗯……”
“抱歉，我不知道那所学院，也没办法让你置身于你想要的那种环境，如果你想去剑桥或是牛津倒是有点路子。”他开起了玩笑。
“但一个在未来才建造起来的学院，非得要去到未来才能见证它的历史和价值。”
“没关系的……”艾薇小声说道，她咬着下唇，委屈地搅着自己的手指，“反正我去不了牛津和剑桥，我没那么优秀，它们也不可能录取我……”
“怎么会，不要妄自菲薄。”
福尔摩斯皱起了眉头，他最讨厌优绩主义那种思想，更讨厌看见一个本该在生命里发光发热的女孩因为这种想法就熄灭自己的光芒。
“雅各布优秀吗？事实上，他十岁才开始认字，因为学不会拉丁文还被主日学校延毕了两年；希尔达优秀吗？事实上，她从没上过学，在那个全是戈壁荒漠的地方，给奶牛挤奶和修补马棚是她日复一日的工作。”
“女王陛下优秀吗？全世界的名家给她上课教学，可自从她诞生的那刻起，孤独与悲伤就注定了要伴随她一生。”
“约翰逊先生优秀吗？身家百亿，土地无数，可他美满的家庭和稳定的生活都毁灭于那场美国内战，当他乘坐一支小帆船来到伦敦时，他身无分文，当地的小偷强盗都不愿意接近他。”
“你看，他们都没上过牛津、剑桥，但你不可否认，他们都是优秀的人。”
福尔摩斯蹲得有些腿麻，他干脆站了起来，向艾薇微微弓腰。
“你也是，在很多人眼里，你这位‘艾薇小姐’已经十分优秀、十分厉害了，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没有错，但前提是，不要让否定操纵你的心灵，更不要让‘否定自己’成为习惯。”
“我……”艾薇的嘴唇有些颤抖，声音也有飘忽，“我以前从来不会否定自己的……”
“哈哈哈！”
福尔摩斯忽然笑了两声，爽朗又沉稳，艾薇突然就平缓了心情。
“可以说吗，我觉得你越来越像约书亚了，约书亚也越来越像你了。”
“哈？”艾薇心头一跳，全身热了起来。
福尔摩斯笑眯眯地揉了揉艾薇的脑袋，语调愉悦：
“这段日子，你和他互相理解、互相支持、互相依赖、互相影响，居然慢慢变成了对方的模样呢！”
听完，艾薇的脸更红了：“我才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
说罢，她慌张地向四处瞧了瞧，确定没有那个又高又瘦的身影才慢慢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心惊胆颤的气呼出来的瞬间，艾薇就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了羞愧。
自己总忍不住羞辱他，即使自己早已承认他勇敢、智慧、坚韧、体贴，但自己就是这样……
让人讨厌……让他讨厌……
约书亚脆弱悲伤的眼神再次出现在了艾薇的眼前，她陡然感到一阵眩晕，差点被晚风吹起的黑色卷发勒死在原地。
“这是好事呀！”
被卷发勒死……被风缠死……被泪水淹死……吗？
“你们两个都进步了不少，一个学会了用理性看待问题，一个学会了用情绪端正态度，在之前，这正好是你们两个或缺的东西……”
斟酌了良久，艾薇才终于明白福尔摩斯的“好”说的是她和约书亚的变化。
“你们两个都长大了，慢慢变得圆满了、柔和了，削去棱角了，也和对方更契合了……”
“你说话真费劲！才没有！”艾薇立刻红着脸反驳道。
“哈哈……真有意思，约书亚先前总爱粘着你，现在居然变成你开始在意他了！”福尔摩斯笑得一句话分了好几段。
“当然了，因为……因为他是我的好朋友……”
“他之前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艾薇怔了怔，睁得老大的眼里再次蓄满了泪水：“那现在呢？现在……现在好像不是了……”
“我又不是约书亚，我怎么知道你向他表明心意后会不会原谅你，你要去问他呀。”
福尔摩斯的拇指抚了抚艾薇眼尾的泪水，引导着她抬起头来。
顺着福尔摩斯指去的方向，艾薇缓缓看向了华人码头的安检入口。
安检入口有好几个，靠右边的第三个，有一个模糊但熟悉的瘦高长影。
艾薇观察数秒后才终于反应了过来，那是约书亚的背影，一定是。
只不过，约书亚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艾薇和福尔摩斯，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约书亚！”
艾薇慌忙抬脚，想要追赶上去，却在刚起身的瞬间被福尔摩斯紧紧抱在了怀里。
艾薇吓了一跳，却并没有立马推开。
他身上的烟味很重，衬衫的缝线里还残留了些皂荚的清香。
男人的力气真的很大，尤其是福尔摩斯这种人高马大、经常跑跳的。
艾薇感受到了他手臂肌肉的跳动和发力，也感受到了他胸膛的宽广和沉重。
“不要怪我，小绵羊……”
福尔摩斯的热气喷洒在艾薇的耳垂，有点痒还有点烫。
“我们都爱着你，我们都喜欢你，眼泪有些多的小姑娘……你要感谢爱着你的人，也要感谢你自己……”
“哦……”
“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昂……”
低沉的声音渐远，除了内心深处的激荡，再无其他。
半晌，人群的喧闹如海潮般涌入耳道，在大脑里不断跳跃。
艾薇黑白相间的身影逐渐远去，变成了人群之中的一个小点。
一柱烟雾缭绕在福尔摩斯的眼前，香烟尾端的火点忽明忽灭，点燃了身边的黑暗。
一抹亮丽的浅蓝在黑暗里闪烁，里面的光彩熠熠闪耀，散发着隐隐的期待和莫名的兴奋。
“你好像长高了，詹姆斯，都28岁了还能长吗？”
福尔摩斯向黑暗转过头去，缱绻的咖色眼瞳里藏了些冷淡。
“你一直和别人在一起，一点不熟悉我了。”
莫里亚蒂淡声回复道。
福尔摩斯嗤笑了一声，顺手掐灭了香烟。
“你吃醋啦？”
“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你不是回信说你要陪那位了不起的伯爵大人去议院吗？”
“你吃醋了？”莫里亚蒂笑了笑。
“不，我很开心。”虽然说的人一点都不开心。
两人就这样相互对望了许久，久到漆黑一团的黑夜终于降临了人间。
“哈……败给你了……”
良久，福尔摩斯叹了口气，从身后拿出了艾薇的红皮书。
他大致翻了翻，随后一把合上，双眼看向了远处的热闹集市。
“那里要出事了，我留了个诱饵。”
“引出幕后凶手吗？”
“幕后凶手早就被策反了，我们要抓的是那个小小的、可恶的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