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言琅闻言，就跟那暮鼓晨钟在他颅内敲，脑袋里嗡嗡响。
脸一定红了，好烫。
耳朵就更是争不了一点气了。
他堂堂七尺男儿，被人形容“很是可爱”，他可不觉得是夸，但这脸红耳赤是一点给他面子。
肖言琅再一次觉得，青冥不如当个哑巴。从前他在青冥跟前是何等从容自若，哪有这些小女儿的娇羞。
或者应该说是在“从前的青冥”跟前？
无论如何，不能总是让人一句话就说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吧。肖言琅别开视线看向别处，装得一副泰然自若，谈笑风声：
“苍龙魁只论武，今儿本王就教教你，可爱常用以形容女子与小儿。”
“那当如何夸赞王爷这位男子。”
“……”自己教人夸自己算怎么回事。
肖言琅强行将话转回，“羲蛊真能使人长寿？”
青冥看着肖言琅没说话。
肖言琅觉得青冥面无表情看他的样子，像在看傻子，“那蛊能让行远暴走与你过招。当然啦，你是被本王连累。”
“行远已暴毙。”
……
肖言琅愣了愣，他自认绝非善类，生来所携的慈悲心肠早就烂透。行远生死当然不至于让他揪心痛苦，只是忽闻此言，也难免心生悲凉。
他有一瞬间想到，可有人为行远殓尸。
青冥一直看着肖言琅，见他一瞬黯然神色，说道，“他的尸体已同监察司一众，被清理。”
肖言琅又是一怔。
被清理。
无非抛尸乱葬岗与焚烧。
被清理，也算有人殓尸，魂有归处吧。肖言琅这样想。这会他又反应过来，被青冥洞察的心思。
倒是嘴硬，”当年犒赏军中，守城军还朝，无论本王选中谁，都有可能成为埋在本王身边的暗子。作了暗子，自是死路一条。本王留了心眼，选了个最蠢的。”
青冥没说话。
肖言琅说罢，又是一瞬间想到，若他选个聪明的，结局会不会有改变。
片刻沉默，青冥说，“蛊应在王爷选中行远之后，就被种下。当初出使燕郊，他应当有所察觉。只是不知此为蛊，只当异常。”
换言之，无论肖言琅选谁，都会被种蛊。
结局不会改变。
肖言琅心中一叹，随之笑道，“你会读心？竟将我心中一瞬间的念头看得清楚。”
“王爷与我等不同，不必强装冷血无情。”
肖言琅语塞，世人皆以他心狠手辣，青冥这话倒是新鲜，“怎么，曾与你掏心窝说几句往事，反叫你生出错觉来了？”
“王爷对姝妃仍心存希冀。”
无论前世今生，青冥说话总是淡淡，听不出语气。
到此，肖言琅也作了罢，“你倒是真会读我心思。”
“王爷于我面前不曾防备。”
“……”肖言琅自嘲一笑，“毕竟我心中称她为母亲，二十余栽。当初情急与赤怜做出交易，我还想过事后要如何赖掉呢。后来我也想过，一月之期已过许久，仍留她性命，或因姝妃尚有价值。如今看，或是早将我看透。再者，赤怜于你之事不会真的袖手旁观。作此一出，大抵是看我有几分真心于你。”
这话落响，殿内无人说话。
肖言琅自觉方才说的话，无异于又剖白了一次心意，自青冥失忆，这般话落地无声，也属常事。
失落是有，但不碍事。
亲手斩了爱自己的，亲手弄丢自己爱的，后来的都是报应不爽。
“何谓真心，如何称量？”青冥说。
这话从青冥嘴里说出，又是一道猝不及防撞在肖言琅面门上。
肖言琅无奈笑了，难得坦然，“比如世人皆道那王氏少将军深爱于我，然我却手起刀落，便是假意。若我宁死，护他远走，亦或宁死，绝不发兵，或许能称得上一腔真心。”
“生死方可称量？”
肖言琅笑，“以生死称量，自然荡气回肠。”
“若如此，皆以死明志便可。”
肖言琅又是一愣，扑哧又笑。眼前的青冥，身体里仿是装着多个灵魂，一个剔透无暇如不谙世事，一个冷漠无情，疏离于世，还有一个，城府深沉。
这几个，是如何杂糅在同一个人身体里的。
肖言琅终于找回些年长者的姿态与心境，反问道，“你看我于你，算几分真心？”
“真心便是真心，如何算几分？”
“你是前几世尽当哑巴了，这一世变得伶牙俐齿了？”
“唯王爷觉得我伶牙俐齿。”
肖言琅原还在笑着，忽然明白了这话，噌一下就红了脸红了耳朵，心也跟着窜得像擂鼓。
但青冥仿佛一点不觉得自己说了如何了不得的话，仍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起了身。
“去哪儿？”肖言琅脱口问。
“去当哑巴。”
“……”
肖言琅看着青冥离去，待青冥走出寝殿，肖言琅双手捂脸倒在脚榻上缩成一团，笑得眯起了眼。
青冥离开寝殿，纵身踏上一大木树冠之中。
飒正于此间酣睡。
青冥掏出一粒赤色药瓶，放于飒口鼻间。须臾，飒就转醒。
见青冥，飒立刻蹦了起来，似因沉梦刚醒，又一时情急慌张，险些没站稳。
稳了身形，飒向青冥行礼，摸着脑袋说，“秋午，太好睡了。不晓得怎么就睡过去了。”
“去找曜，告诉他皇上体内的蛊已除。”
飒一愣，“皇上体内有蛊？”
青冥没答话，飒即刻反应过来，领命隐去。
枭卫出宫只是需要些脚程，飒离开时已近黄昏，天暮暗下，飒才抵达襄王府附近。他自然不知曜具体隐于何处，只能于四处留下他的专属标记。再隐于一处等候。
但等候许久，曜都没有现身。
夜幕星辰满布，飒纵身离去。
宫中更鼓响过，飒回到东宫，回禀报青冥，称，候了许久，未曾见到曜。
青冥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入了寝殿。
此时肖言琅已卧于榻上，见青冥进来，稍稍起身看着。
青冥直走到他跟前来，并不说话，而是径直拿起他的手，往他手心写字。
肖言琅愣了愣，视线落在青冥于他掌心的修长手指上，掌心酥痒，耳尖红到能烛光。
浑然忘了去记青冥到底写了什么。
于是，青冥写完了看着肖言琅时，肖言琅还怔愣着看着自己的手心。
片刻，额头一痛。
肖言琅猛一抬头，刚要说话，反被捂了嘴。
肖言琅眨巴一双眼睛，此刻当然知道是防着谁了。
他点了点头，青冥松开了手。
随即，他的手又被青冥握起。
酥痒直往心里去，肖言琅抿紧了嘴，绷紧了手臂不让手抖。
青冥写，“飒。”
仅一个字，方才他都走神没记住。
肖言琅看向青冥，四目相对，肖言琅忙垂眼，收回手，收起五指握住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