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娘还在马车之中静坐，就听着厅堂之中涌出来不少的人。
她没有太过好奇，房中出来的人这会儿也没有防备她，边走边说着私密的话。
“什么意思啊？这还当我们是长辈吗？”
“哎呦喂，真当你一个平头老百姓能给人家太后面前的红人儿当长辈呢！”
“老五，你说两句好话吧！看看人家大嫂才最沉得住得气，都让二嫂起在脑袋上多少年了……”
“闭嘴吧你，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哎呀！这什么东西……”
“谁把马车停在这了！吓我一跳……”
“呵……还能是谁……”
“这还真当宋家是自己的了！”
出了门她们说话好像也没有刚才那样避讳了。
一大群人呼啦啦的走远，边走着还在边说着颜若凌这次的变化。
有人觉得颜若凌最近的打扮跟往前不同了，觉得没了以前富贵的样子，平平无奇。
有人倒是觉得还不错，这气质倒是宋明诚配不上的样子了！
才说到宋明诚配不上，宋明诚就慌里慌张的跑进了院子。
两边撞上，宋明诚表情十分难看，而说这些话的人也有些尴尬的闭上了嘴。
互相之间擦身而过，宋明诚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厅堂之中。
厅堂之中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了。
气氛没了之前虚假的繁荣，倒是让颜若凌更自在了些许。
看见宋明诚进来，宋老爷子终于有了几分真诚。
他私心之中，还常常觉得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颜若凌曾经为了宋明诚掏心掏肺，如今也必然是舍弃不下的！
所以他始终觉得，宋明诚必然是拿捏颜若凌的一大杀器。
而之前颜若凌避而不见的行为更是佐证了这一点，至于说颜若凌移情别恋，那他是想都没想过的！
倒不是觉得自家孙子多优秀，而是发自真心的觉得，颜若凌不是什么聪明姑娘，只是单纯的命好罢了！
颜若凌看见宋明诚进门，只抬头扫了一眼，便避开了视线。
宋明诚连忙过来给长辈行礼，等到转到颜若凌这边，他想要上前两步，但还没有凑近，就被云娘瞬间拦住。
“男女授受不亲，有话在这说就成，别靠近了！”
宋明诚听了这话，当即去打量云娘，他想问云娘自己难道不是姑娘吗！？
可看见云娘一身飒爽的打扮，还有那一双精光内藏的眼睛，以及那好几斤重的剑就这样被她举到了自己面前手都不虚一下，宋明诚到底还是闭上了嘴巴！
颜若凌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便转头看向了宋老爷子的方向。
“外祖父，说来，若凌此次登门，还真有一件事想要求助！”
宋老爷子见颜若凌说到了正事上，便也收回了在宋明诚和颜若凌之间的打量的眼神。
人老成精，他原本觉得十拿九稳的事情，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忽然有了些许动摇。
颜若凌似乎真的变得不大一样了！
这种气度，宋明诚不来的时候还不明显，可两人站在一起之后，就有些过于突兀了！
颜若凌已经有了些上位者的气势，可宋明诚却还是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样子！
宋老爷子端正了几分。
“自家的孩子说求助实在是见外！不管外面遇上什么，家里人总归是帮得上的！”
颜若凌的手指微不可察的颤抖了几下，她心里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淡然。
虽然做好了无数准备，想好了许多应对之法，但在此时此刻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她的心中还是慌得不行！
那些根植于她骨子之中的讨好特性，总是让她下意识回避去伤害别人的可能。
虽然以前她也常常任性，可也正是因此，她每次任性之后，总是要用更长的时间来平复这次任性过后的愧疚……
不过，现在的她，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她苦笑一声，直接开口说道。
“说来这件事和太后娘娘也有些瓜葛，太后娘娘是长辈，也是贵人，若凌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今日遇上了些事情，经验太少，一时间拿捏不好分寸，也想让外祖父帮忙想想如何应对。”
宋老爷子听说是和太后相关，脸上的稳重彻底散去，只剩下略有有些刻薄的冷漠。
“若凌，你已经是个大姑娘的，这事情的分寸还是要自己做主的，太后仁义，在小事上必然不会为难与你，但你也不能太过得瑟，有些事情低调一些，有的没的心思，也藏的深一点，若是真说被人看破了戳穿了，与你也没什么好处。”
宋老爷子这段话连敲带打，就差直接说颜若凌有些事情闹开了，你自己脸面上也不好看。
太后是什么身份，有些事情睁只眼闭只眼根本不会管！
但是若是颜若凌打着太后的旗帜，闹出什么太难看的事情，那时候才是真的不好收场。
颜若凌故作平静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些许愤怒。
这算是什么？
算计了她之后，还要让她为了影响将事情压下来！？
换做旁人这种闷亏似乎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的！
宋家是颜若凌的外家，这里坐着的是她嫡亲的外祖父外祖母……
闹的亲戚不和，长辈不慕，对她的名声影响巨大。
都说女子名节大过天，女子的名声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时候，颜若凌倒是有些羡慕李如意了！
若是此刻坐在这里的是李如意，怕是她已经有无数种办法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了！
颜若凌想起李如意这一路走来的种种经历，忽然觉得自己这点事情似乎又并不算什么了！
颜若凌这瞬间溜号没有人发现。
再抬起头时，她已经说出了自己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的话。
“外祖父这话确实不错的，若凌原本也想着，外面的事情能大事化小的，都不要搬上台面来说。”
“只是兹事体大，这恐怕不是我能控制的！”
说完，颜若凌抬眼去看向身边的镖师。
小姑娘接收到眼神，当即跑了出去。
她一出来就看见牟娘正撩开车帘张望，看见她当即眼睛一亮，一把扯住那捆成一团的姑娘下了马车。
这马车是颜若凌的，自然不能离人，牟娘这边带人进去，镖师这边马上接替了她看着马车的事情。
牟娘扛着那个姑娘进门，看见房间之中的几人，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只是走到了人前，一把将那姑娘扔了下来。
紧跟着她也不用谁招呼，大步流星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一撩官袍坐了上去。
牟娘脸上的伤还没有恢复，但这会儿并不影响别人对她的恐慌。
她和颜若凌心中全都无比清楚，这时候的她代表的可不是她自己，而是陈江安的副尉。
宋老爷子后背明显挺直了，看见地上跪着的那女子的时候，抿了抿嘴。
他心理素质十分强大，他看向了一旁并肩而坐的两个姑娘，忽然笑出声来。
“若凌，这位……姑娘你不给外公介绍一下吗？”
颜若凌转头看了一眼牟娘。
虽然说她并没有期待过谁替自己出头，但牟娘出现的那一瞬间，颜若凌还是觉得心中被一股汹涌的力量填满了。
她的心不慌了，手也不抖了，转头和宋老爷子说道。
“这是陈江安陈统领身边近卫，牟清岚牟副尉！”
宋老爷子呵呵笑着，内心充满了轻视，陈江安威名赫赫，但是带个女近卫，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香艳非常。
哪怕牟娘一看就是个小高手，哪怕牟娘一脸的伤都没有恢复……
“原来是牟姑娘！”
颜若凌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等她开口，牟娘已经说道。
“我们兵马司的人穿着官袍的时候，还是用官位称呼比较好，毕竟是朝廷官员，今上赐予的官袍……是吧！宋老爷子！”
牟娘头十几年见惯了生死，这段时间又把京城之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跪了个遍，宋老爷子这种气场的，根本镇不住她。
听出对方的轻视，她这官腔瞬间打了起来。
该说不说，朝廷官员，今上赐予的官袍，瞬间就让人麻爪子了。
宋老爷子倒是想要不承认牟娘的身份。
可是好巧不巧的，宗室子的消息想来灵通，他早年又凭借着女儿的便利留了些许香火人脉，京城之中多了个女副尉的事情，他还真知道！
在装自己不知道硬是给牟娘下马威和失了脸面承认自己已经被排挤出核心圈子之间略微权衡，宋老爷子能选什么显而易见。
“牟副尉说的是，老夫从来没见过女副尉，倒是一时间没有掌握好分寸，还望牟副尉不要见怪。”
听他服软，牟娘这才淡淡一笑，闭上了嘴巴，连行礼的过程都跨过了。
而宋老爷子却是半个屁都不敢放。
他并不是怕这种芝麻小官，一个连太后懿驾都敢拿来算计的人，怎么可能怕牟娘一个小小的副尉。
他怕的自始至终都不是牟娘，而是牟娘背后的陈江安！
就像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的明明是颜若凌和牟娘，但在宋老爷子心中，坐在这的就是太后娘娘和陈江安！
颜若凌表情放松许多，这一招宋老爷子没把牟娘压住，那剩下的该如何选择自然便由不得他了。
“说来牟副尉与我同来，也是因着一桩事情。”
牟娘已经给颜若凌铺垫好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要颜若凌自己做的。
她直接挑明情况。
“我们上山的时候，忽然遇到刺客，骚扰太后懿驾队伍，差点使队伍散乱，发生意外。”
“太后娘娘福泽深厚自然是没有被人影响的！”
“不过我倒是被人波及了一下。”
颜若凌说完这话，已经看向了地上跪着的人。
云娘当即上前，一脚把人踹倒在地，那姑娘该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这会儿像个死人一样，根本不开口。
宋老爷子自然见过这人，早在这人出现的时候，他便已经攥紧了扶手座椅的手把，如今得以证实，他反而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若凌，你也不用和外公打哑谜，有话直说便是！”
颜若凌原本就没准备敷衍，听了宋老爷子的话，转头看向了牟娘的方向。
牟娘一点也不避讳，这会儿已经吃起了之前摆在桌上的茶点，就这么一会儿，都已经扫空半盘子了！
虽然看起来不礼貌，但别说，那兵痞的气场倒是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看见颜若凌看来，她在手帕上擦了手，从怀中掏出一摞纸出来。
纸张之上密密麻麻全是字。
“这就是我家统领审人的笔录了！毕竟事关太后娘娘，这可是一点也马虎不得的！”
“说来也是有趣，这人刚开始还不承认自己是个刺客呢，直说自己就是冲着颜姑娘来的，说是她妹妹在颜姑娘这里辛辛苦苦伺候十年，连个交代都没有就被人打发了，她心气儿难平，这才出手报复！”
牟娘说起这些事，就像是诎洲郡茶楼之中说书一样，语气抑扬顿挫，生动活泼。
“不过，宋老爷子想必也是见多识广，能明白吧，这样一个没有背景的丫头怎么可能混进太后的懿驾伍伍呢！”
“我们统领怎么可能相信她这种拙劣的理由！层层排查之下，不到傍晚就已经撬开了她的嘴！”
这就有些扯淡了，毕竟云娘带人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但这里没有人会拆穿这一点，躺在地上等死的女子不会，云娘和颜若凌更加的不会。
牟娘的话让宋老爷子整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看见他这样，牟娘也是笑了一下，甩了甩手里的供词，摆了摆谱。
“这供词倒是有意思的很，我家统领听完都笑了两天！说是这女子名声重要呢，好像很重要，不重要呢，倒是也不重要！”
“老爷子你觉得呢？”
牟娘这是把陈江安抬出来压人了，不得不说，宋老爷子压力很大！
颜若凌也在这时候开口说道。
“外公，在庙里的时候，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询问过我，可愿替太后娘娘礼佛十年，若凌心中没个主意！”
“到底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若凌没有办法拒绝，只是这潜心礼佛之人，怕是此生无缘婚姻，女儿家的好年岁就这么多，外公你说……若凌当如何做？这其中分寸，该如何掌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