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司中推开了祠堂的门，走进了祠堂，这是平日里除了洒扫不许其他人踏足的地方。
也是司佑锦幼时最常来的地方。
眸光扫过堂前的每一块无字灵牌，司中关上了祠堂的门，堂内只留他一人，司中苦笑。
供奉灵牌的桌案下，司中从暗格里拿出了一卷书和一个精巧的算盘。
“父亲，大哥，二哥，四弟，我来看你们了。”
司中翻开了那卷书，那是司卫写了大半的诗卷，“大哥，你的诗文是顶好的，你可知你当年所做的文章至今仍有流传。”
“二哥，你的算学也是一等一的，你可知现在羽商辉煌到何种程度了嘛？”
“它被誉为国商，现在所接手的贸易已经遍布周边诸国。”
司中的指端轻轻地拨动算盘珠子，啪嗒，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四弟，司家的大旗现如今依旧是用你的长枪挑起来的。”
“父亲，如你所愿，司家荣耀依旧。”
“盛世也即将开启。”
司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你们在天之灵，必然已经看见了佑锦的功劳。”
“佑锦今年已然二十有二，若是一般的姑娘家都嫁人了吧。”
“可她还······”
“她心悦的人也······”
司中没有继续说下去。
将第四块的空灵牌抱了下来，司中坐在了地上，灵牌后有刻着一把小小的长枪图案。
司中用袖子擦了擦灵牌，“痴昀，三哥错了，你所希望的，不是痴人说梦。”
“佑锦和你很像，都是痴人，她的枪法可不比你差，也不知你现如今的枪法可有长进。”
“这么多年了，没人陪你切磋，你可寂寞？”
“你说，我今日在朝堂之上所言所行到底是对是错？”
司中抱着司昀的灵牌，靠在祠堂的桌案的桌腿上，沉沉的睡着了。
银湾绕梦河，柔风扶南柯，青草低垂花儿现，我将梦儿牵，叮叮铃铃，送你万千星辰花香入梦耶~
花香消百愁，歌声护梦香，万千梦想绘梦来，我酿梦儿甜，铃铃叮叮，守儿年岁安乐无忧入梦耶~
司中被熟悉的歌声唤醒，睁开眸子，眼前已然换了一副场景。
自己倚着一棵桃花树，一扭头就见司昀的头正倚在母亲的膝上，母亲轻轻吟唱着幼时便哄睡的歌谣。
司中别开脑袋，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剑抱在身前，傲娇的说道：“多大人了，怎么还要母亲唱歌哄睡？”
母亲许瑶温柔的露出一个笑容，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桃花眸中满是柔情，黑色的眸子里盛着星光。
唇角有一颗小小的痣，红唇微翘，眸中满是宠溺，涂着蔻丹在芊芊细指微微抬起，摸了摸靠在自己腿上睡着了的司昀的脑袋。
司昀此时正睡得香甜，脸颊红扑扑的，原本和母亲一样的桃花眼此时闭着，却有着浓密的睫毛，睫毛微颤，嘴角微微扬起，他在母亲的身边做着香甜的梦。
许瑶抬手示意司中过来，司中走了过去，“怎么了，娘亲？”
许瑶轻轻捏了捏司中的脸颊，语气宠溺的说道：“中儿，你不过十五岁，倒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了啊？”
司中任由许瑶捏着自己的脸颊，哪怕吐字不清也依旧倔强的回答：“若不是父亲不允，我早就游历江湖去了！”
“再过两年，待我打得过父亲，我就直接去当大侠。”
“娘亲，到时候你一出门就能听说我的威名！”
说着司中还打包票似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这倒是让许瑶不由得轻笑出了声，抬手微微遮住自己扬着的唇瓣，轻笑声犹如银铃一般，“好好好，娘亲相信中儿。”
“不过，中儿就算是成为了江湖上的大侠客，那也是娘亲的中儿啊。”
许瑶轻轻地笑着，刮了一下司中的鼻子。
此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的司昀打了个哈欠，坐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撒娇般的抱住了许瑶的手臂。
“娘亲，就算昀儿来日成为爹爹一样的大将军的时候，也依旧是你的昀儿。”
司昀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的笑容和平日里一样灿烂，嘿嘿的笑着看起来又有点傻傻的。
许瑶抬起另一只手捏了捏司昀的鼻子，应着司昀的话，“对，娘亲的昀儿怎么一醒便撒上娇了？”
虽说着责怪的话，但是没有丝毫责怪的意味，满是宠溺与温柔。
还不等司昀开口说话，司中就已经凑过来敲了一下司昀的脑袋，“四弟，你也十四了，还是个男儿郎，怎和个小姑娘似得？”
司昀起身，扬起脸，一脸任性，“哼，三哥，你又说我。”
司中朝着司昀做了个鬼脸，司昀朝着司中跑过来，司中撒丫子就跑，两个人在桃花树下绕着跑，许瑶就静静地坐在桃花树下笑吟吟的看着一切。
此时司翊从远处匆匆的跑来了，急匆匆的跑着，手里还攥着一根素银簪，远远地就喊着：“娘亲，娘亲！”
许瑶听见了司翊的呼唤，也站起身子，笑吟吟的看着司翊来的方向。
司卫在司翊的后面拿着一卷书卷慢慢的走来，身边跟着一个脸颊红扑扑的女子，司卫紧紧地拉着女子的手。
“翊儿，慢些跑，别摔了。”司卫拉着女子的手慢悠悠的走，还不忘了提醒司翊。
司翊急匆匆的跑到了许瑶面前，许瑶抬手将司翊耳边的一缕发丝绕到了耳后，“怎么跑的这般急？”
司翊喘着粗气，笑嘻嘻的，手里的银簪举的高高的到许瑶的面前，“娘亲，送您！”
打闹的司中和司昀都停下了，看着司翊一脸得意的样子。
司翊将银簪递到了许瑶的手心，“娘亲，这是我自己挣得银子，给您买了这个！”
许瑶闻言有些吃惊，司卫此时拉着新婚的妻子王姝柔走到了许瑶的面前，王舒柔微微行礼甜甜的喊了一声：“母亲。”
司卫则是说道：“娘亲，这可是二弟费了半天劲瞒着爹爹倒卖小玩意挣来的，是他的一番心意，娘亲可别拒绝了。”
许瑶点了点头，将银簪递给了司翊，“翊儿替娘亲戴上可好？”
司翊接过小心翼翼的为许瑶戴上银簪，而后满意的笑了。
看着许瑶温柔的笑容，司翊挠了挠头，“娘亲，等日后我挣了大钱，我一定给您买更精巧的首饰头面。”
“可惜，我这次只能买得起这个了。”司翊说着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许瑶只是温柔的笑着应下了，“好。”
王舒柔和司卫对视了一眼，司卫冲着王舒柔温柔的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王舒柔便因此红了脸颊。
司中和司昀此时对视了一眼，都不甘示弱的说道：“娘亲，我们以后也给您买！”
许瑶愣了愣，眸子里划过一丝惊讶，而后温柔的笑了，“好，娘亲先谢谢你们啦。”
也就是此时，司中的脑子中浮现了很多不属于现在的自己该有的画面。
一个又一个关于司佑锦的片段，少年司中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脸色也因为这些画面有些发白。
司昀注意到了便关心的凑过去询问怎么了。
司中回过神，而后笑了笑，“没什么。”
此时，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
众人都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只见司归无牵着马匹，慢悠悠的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没有身披金甲，没有平日里的严厉之色。
小麦色的肌肤，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浓眉再加上那一双深邃的眼眸，牵着一匹黑色的骏马，穿着一身黑袍走了过来，却又不失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许瑶远远地就瞧见了司归无，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司归无也看见了许瑶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许瑶等不及的小跑到了司归无的面前，银灰色的裙摆微动，披帛因为她小跑起来飘起一点弧度。
司归无加快了一点脚步，见许瑶靠近直接松开了马缰，张开了双臂，站稳了脚步，任由许瑶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许瑶紧紧地抱着司归无，脸上是藏不住的笑容，整个人靠在司归无的身上，踮起脚尖凑到了司归无的耳边甜甜的喊了句：“相公。”
“嗯。”司归无听见这声娇娇软软的相公，抱着许瑶的手臂不由得紧了紧，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许瑶松开司归无，扶着他的手臂，“相公，今日咱们一家子出来玩，可说好了，不可以说儿子们的功课了哦。”
司归无带着浅浅的微笑点了点头，声音尽可能的放温柔，手臂微微抬着，让许瑶依靠着：“都依瑶儿。”
许瑶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好。”
“不过······”司归无突然来了个转折，这让许瑶眉头微微一皱。
露出一副你若说出什么不好的，我就和你闹小脾气了的表情。
司归无看着许瑶小孩子般模样不由得轻笑，抬手摸了摸许瑶的脑袋，“不过下次见了我，不必急着跑来。”
“只需要站在原地等我，不论何时，我都会走向你。”
语气温柔宠溺，许瑶闻言却摇了摇头，“见相公，自然不能只站在原地干等。”
司归无轻笑，“若是你摔着了就不好了。”
“没关系，我相信相公会接住我的。”
“你可是，我的英雄啊。”
轻轻柔柔的话语刚落，那温柔的春风便吹起了许瑶的披帛，卷着那两三片桃花花瓣在空中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司归无闻言也轻笑着，眸子里是都要溢出的宠溺和爱意，一旁的黑马微微低了下头好似表示赞成，而后轻轻地踏了一下自己的前蹄。
兄弟四人和王姝柔就站在桃花树下看着父母恩爱的一幕都不由得笑了。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司中的脑海中，有关司佑锦的画面更加的清晰了起来，司中垂着眸，并没有打破这份宁静。
司卫带着王姝柔到不远处玩去了，司中和司翊还有司昀一起玩了一会，而后趁着二人不注意来到了在桃花树下休息的父母身边。
司归无自然注意到了司中，搂着许瑶的腰肢靠着桃花树，头都没回一下，便轻笑着问：“小子，不和他们玩，跑来我这可是有何事啊？”
司中坐到了司归无的身边，侧过头看向司归无，“父亲，如果，为了开盛世，我却害了一个女孩子，是否是错的？”
司归无看了一眼司中，眸子里有着一丝讽刺，他没有回答，但是司中知道，他司归无觉有错也值。
司中垂下了脑袋，“如果，那是我的女儿呢？”
司归无明显一愣，不再看司中，“于你是错，于国无错，于民大恩，司家儿郎，保家卫国，死又何惧？”
“可是父亲，如果是你看着我们死于沙场呢？”司中突然问道这个问题。
此时已经发现了司中不见了的司昀和司翊已经走了过来，司卫牵着王姝柔手里拿着一个花环也正巧就在附近，都听见了司中问司归无的这个问题。
司归无良久都没开口。
一时间所有人站在原地都没有什么动作，司归无叹了口气，“如果真到那个时候······”
“爹爹会带你们回家。”
司归无开口说道。
许瑶垂着眸子，并没有反驳司归无的话，思虑片刻。
“不论你们变成什么样子，娘亲都待你们回家。”
“你们都是娘亲最爱的孩儿，娘亲唱歌谣给你们听。”
许瑶的声音愈发的轻柔，藏起了话题中的沉重与哀伤。
司昀此时笑着开口，“三哥，不要担心，如果是我死在沙场上，那我也算是圆梦啦！”
“就算是战败，敌军也要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我啊，能死！不能败！”
“而且，爹爹会带我回家呢。”司昀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好似他讨论的不是自己的死亡。
司中看着面前的司昀，眸子里关于司昀的记忆不断的闪现。
能死不能败，你的确做到了。
那些关于司家四子的记忆不断的在他的脑子里重演，一点点的记忆再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悲惨，壮烈，无归，归无。
司中低下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