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孚生脸黑得像黑炭，“你当我跟你说着玩的，你这是怕了？”
贺雪宜有些心慌，“老头子，气话说说就行了，你还真让焕之去扛枪打仗？”
杨孚生横了妻子一眼，抬手虚点杨焕之，“你看看，你看看，都多大人了，还是一点儿正事都不干！”
“你要是再这么惯下去，咱们老杨家的名声迟早要毁在他手上。”
在整个山城，提起杨家，老百姓无不交口称赞。能建生祠的，数百年来杨孚生是头一个。
由此可见，当地百姓对他的认可，杨孚生也常常拿这个来警醒自己。
要是有一天，人们都向他的塑像上吐口水，生祠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因此杨孚生虽是袍哥当家的，却渐渐淡出了那些浑水袍哥的买卖，治家也越来越严格。
杨焕之是家里的老幺，杨孚生人到中年又得一子，便格外宠溺些。妻子贺雪宜对这个小儿子，更是有求必应。
这也养成了杨焕之为所欲为胆大包天的性格，他虽然四处结交江湖人物，但品行端正嫉恶如仇，夫妻俩便听之任之。
但这一次杨焕之差点把性命搭上，显然是触碰到了杨孚生的底线。
他们夫妻一向恩爱，杨孚生说了妻子几句又觉得过意不去，伸手握住她手。
他刚想安慰几句，就听跪在地上的儿子说道：“爸，让我去当兵可以，但是当大头兵我可不干！”
见儿子答应当兵，杨孚生脸色缓和不少，朝杨焕之挥挥手，“起来吧，陪我和你妈去饭厅，别让你的小兄弟们等太久了。”
杨焕之噌地跳起，因为跪得久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稳住脚步后连忙上前挽住杨孚生手臂，问道：
“爸，我去南下镇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孚生没好气道：
“你打了汉口袍哥的人，还想瞒得过我？并且那晚徐公馆里出现一个姓杨的，武湖边上还有你的行李，你老汉儿就算是个哈儿，也能猜得出来。”
不光是山城，夷陵的码头大半也是孚生公司的，长江中下游轮船公司的货物想要入川，无不需要跟孚生公司搞好关系。
就连下游的袍哥，很多都要仰仗山城袍哥天门堂的照护。
得到这些消息，对杨孚生来说丝毫不难。
饭厅跟客厅隔着不远，顺子一边跟杨沐之闲话，一边把客厅那边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对杨孚生暗暗敬佩，这老头这么有钱，难得还能有这样的家国情怀。
杨孚生率先步入饭厅，身后跟着贺雪宜和杨焕之。
见三人进来，顺子三人和杨沐之赶忙起身。
杨孚生满脸春风和煦，全没了面对杨焕之时的威严，朝顺子等人压压手，笑道：
“都坐，都坐，让你们几个小子久等了。”
众人落座之后，佣人飞快端菜上桌，给大家倒上了酒水。
杨孚生端起酒杯，站起身，向顺子三人道：“来顺，顺真，宋颀，老夫第一杯敬你们，你们在结义之前，仅凭一面之缘，就冒险救了小儿性命，老夫感激不尽！”
顺子刚才明明听见了他们父子的对话，杨焕之并没有说起这些事，没想到杨孚生心里早已清楚，越发觉得杨孚生此人不同凡响。
他们三人连忙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同时躬身道：“杨伯伯，我们跟杨大哥都是自己兄弟了，再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杨孚生坐下放下酒杯，示意顺子三人坐下，笑呵呵道：“既然都是焕之的兄弟，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
“听你们三人口音都不是西川人，你们家住哪里？”
宋颀和郑孝真也不答话，同时把目光投向了顺子。
顺子道：“杨伯伯，我们三个来自申沪，因为在玉泉耽搁了些时日，此时返乡，可还能赶上过年？”
杨孚生看了三人一眼，见他们的肤色，都跟乡下老农似的，一点也不像城里人。
他也不多问，只是说道：“今年不同往年，船不好走。你们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安心在山城过年，说不定几场大雨之后，江水上涨，火轮就通了。”
顺子道：“如此一来，可真给伯伯伯母添麻烦了！”
杨孚生把手一摆，微笑道：“都一家人了，说什么两家话？”
他随即目光炯炯，在顺子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问道：“你们三个，都在申沪做什么营生？”
在杨孚生锐利的目光下，顺子仿佛觉得自己毫无秘密可言，不由身子一震。
这老先生可真厉害，好像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他的诸多身份，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个来顺实业公司老板，宏门龙华山山主和申沪荣门总瓢把子，他是万万不会对外说的。
来顺实业公司他已经跟杨焕之说过，没什么好隐瞒的，顺子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开口说道：
“我跟这位好兄弟宋颀合伙开了一家公司，叫来顺实业公司，我弟弟顺真在公司里帮忙。”
“什么？你是说来顺实业公司是你们兄弟开的？”杨孚生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宋颀以为杨孚生不信，说道：“申沪大战后，我跟我哥从申沪市政厅拍下了几家汉奸手里的厂子，发展实业。国家贫困，发展实业方能救国。”
他从陶展如那里听来几句实业报国，此时活学活用，拿出来装了一波。
杨孚生听了，立即拍手叫好，朝杨焕之道：
“焕之，看看你的兄弟，多有志向，你好好学着点！人家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司，三年时间就发展到了规模千万，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顺子笑着说道：“杨伯伯，不瞒您说，公司是我们兄弟的几位朋友她们在经营，我们出资之后，几乎没过问厂子的事。”
杨沐之问道：“朋友，还是女朋友？”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顺子当即点头。
杨孚生投给顺子一个满意的眼神，笑道：“还是来顺实诚。放在以前，我可能不知道来顺实业公司。这两年谁不知道管理来顺实业公司的，是陶展如和另外两个女娃子？”
宋颀瞪大了眼睛看向顺子，“哥，嫂子她现在名气这么大了么？”
杨沐之在一旁笑道：“来顺实业公司的毛巾和布匹质量上乘，货品一入川便被抢购一空，谁不想跟陶经理搭上线？”
杨孚生看顺子带着一脸自得的笑容，知道陶展如便是他的女朋友，于是开口说道：
“来顺公司货物中途周转太多，损失了不少利润。何不直发夷陵，交给咱们孚生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