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瞬间肌肉僵硬，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动作。
哈迪斯脸色一沉，突然伸手直接把人抓起来，牢牢锁在怀里，掐住他的下巴，愤怒地质问道:
“你是在跟我发脾气，就因为刚刚我杀了那两个人？”
商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异常，他只是垂下眸子，一言不发。
哈迪斯因为他的反应变得更加愤怒了:
“你被艾里安灌输洗脑了什么，你是觉得我做错了吗？他们一个是与魔鬼做交易出卖灵魂的黑巫师，一个是半人半树精的劣魔血统，不过是蝼蚁一样的垃圾，你竟然为了这个跟我生气？”
商洛扯开哈迪斯紧紧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怔怔地与他对视，眼眶里很快蓄满了泪水，失神道:
“我也是你口中的劣魔血统，半人半魅魔的杂种，蝼蚁一样的垃圾，如果有一天你生气了，你也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拧断我的脖子——”
“闭嘴。”
哈迪斯倏地抬手扣住商洛的侧脸，厉声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又有些恍然道:
“你是害怕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所以才这么大的反应吗？”
商洛无法跟一个魔法世界的魔王解释，他曾是一个生活在和平世界的普通人，不管什么原因，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死在他的面前。
——况且，那个孩子真的太小了，按照人类年龄计算，他的外表看上去最多才十二岁。
这只是任务世界，这只是任务世界，这只是任务世界……
商洛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底默念了这句话整整三遍，不要得罪男主，你是来攻略他的，你的目的是得到他的爱。
你没有感化魔王放下屠刀，让他变成圣洁的天使这种崇高的使命。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就是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
商洛，认清自己，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心理建设了好久，他才终于挤出一抹惨白的微笑:“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你让我缓一缓，我想静一会儿，可以吗？”
哈迪斯眼神晦暗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打了个响指，大概是类似烘干术之类的魔法，商洛的衣服立刻变得干燥又温暖。
他起身，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放到了马车上铺着的鹿皮绒毯上。
上车之后，商洛脱了鞋和外套，裹着毯子，背对着哈迪斯，蜷缩在车厢在一角。
接下来的旅程，整整一下午，他一句话也没说。
习惯了魅魔的叽叽喳喳一直在他耳边说话，哈迪斯诡异地觉得现在这个世界变得太过安静。
他不知道自己心底的焦躁不安从何而来，却莫名其妙的地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委屈。
等到天黑了，哈迪斯随手丢了一个符咒出去，拉着马车的两匹马变成了木头做的傀儡，黑色的雾气笼罩了这辆马车。
他伸手，将熟睡中的魅魔搂在自己怀里，冰凉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感受着怀中人绵长而平稳的呼吸。
哈迪斯觉得自己终于压下了心头那股莫名的焦躁情绪，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
哈迪斯是被怀中魅魔惊人的温度惊醒的。
他睁开眼睛，发现商洛又开始发烧了，额头冷汗直冒，四肢不停地抽搐，牙齿紧紧咬着自己左手的虎口，伤口已经鲜血淋漓。
哈迪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手小心翼翼地从商洛口中拿出来，看着被他自己搞得伤痕累累的左手。
他伸手摩挲着他白到几乎透明的侧脸，眼底的暗色变得浓稠，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宁愿清醒着忍受疼痛，把自己咬出血，也不愿意喊醒我给你喂血，你还在计较白天发生过的事？”
哈迪斯逼迫他仰头看自己，看到了商洛眼底闪烁的泪光。
两人挨得很近，可以感受到对方喷洒出来的温热的呼吸，哈迪斯迅速划破指尖，强迫着身下的人咽下去了几口自己的血。
一道焦躁中夹杂着无奈的问句在商洛头顶响起。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变回之前的样子，忘掉白天发生的事情，该死的，我就不应该答应你下去。”
商洛忍受着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牙齿都在轻轻打颤，他轻轻地搂住哈迪斯的脖子，是一个温顺而依赖的姿势。
哈迪斯的愤怒有一瞬间的平息。
商洛抱着他，在他耳畔轻轻说:“哈迪斯，你知道吗，我曾经就是今天你杀死的那个孩子的样子。”
“在奎莉姨妈没有找到我，收养我之前，我偷偷从深渊的迷雾岛逃跑，在这片大陆流浪，却因为血统不纯，没有学会化成人形的魔法。”
“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身体还常常失控，头顶突然冒出代表魅魔的角，双手变成羊蹄，我很害怕，很饿，想吃东西，可是我没钱，又太小了，我只能去偷，去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后来，我被一群街头混混看中了，他们胁迫我加入他们，故意在身上弄出伤口，穿的破破烂烂，装作流浪的小乞丐，专门往那些穿着华丽的贵族少爷小姐身上撞，运气好的时候会得到一点食物，运气不好，就是一顿毒打。”
听到“毒打”两个字，哈迪斯下意识收紧了搂着他腰的姿势，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抱的更紧。
商洛安抚似的用额头蹭了蹭他冰凉的脸颊，表示自己没事。
继续讲述道:“最开始是利用那些人的同情心，渐渐就发展成如何更好地偷他们身上的东西，越是善良的人越容易得手，因为他们往往不设防，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我一直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任何问题，因为没有人教过我，直到奎莉姨妈找到我，带我回北地森林，一点一点掰正了我偷东西的习惯。”
商洛抬头，看着哈迪斯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今天能看出来那个小乞丐有问题，不是因为我观察仔细，而是因为太熟悉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曾经的影子，我知道他做错了，他罪有应得，可是……我还是很难过。”
哈迪斯沉默了几秒，伸手盖住商洛的眼睛，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湿润。
他亲了亲他的头发，悄无声息地在他身上施了一个睡眠咒，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哄道:
“我明白了，你现在乖乖睡觉，等明天早上醒过来，我保证一切都会变好的好不好。”
商洛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都因为哈迪斯的话渐渐放松下来。
他甚至没来的及细想男主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陷入了一片香甜的黑暗中。
等到第二天，他睁开眼睛时，昨天发生的一切在记忆里变得有些模糊。
而车厢里则多了一盆小小的树苗，装在花盆里，树苗看上去不过巴掌高，很脆弱，周身却流转着绿色的光晕，还有一层无形的金色保护罩。
商洛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玩意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看了看树苗，又看了看男主。
哈迪斯环抱着手臂，无视他震惊的目光，淡淡解释道:
“这是昨天那个流浪小孩的灵魂，他是半人半树精，身体死了，灵魂却没有消亡。这就是它的本体，待会找个树多的地方把它种下去，它会继续活着，终有一天，重新修成人形。”
见商洛还是发呆，他敲了敲他的额头，眉头微皱:
“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你以后不准再因为这个跟我发脾气，不准故意伤害自己，也……不要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