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恨爹不成钢
陆卫东翻箱倒柜找出了父亲珍藏起来的那枚一级战斗英模勋章。
既然已经无意间触碰到了这个敏感脆弱男人的心理禁区，他索性将这一切再撕得更血淋淋一些。
将陆向前心中那不可碰触地带，彻底给曝光在众人面前。
其实，村里面一直都有谣传，说陆向前当年做了逃兵，是个战场上的孬种。
这种说辞大有市场。
上一世，陆向前始终不屑去辩驳这些说辞，颇有种唾面自干、自暴自弃样子，直到死，都没将功劳拿出来炫耀过，真是将秘密带进了棺材里。
其身死之后，还是陆卫东处理遗物发现勋章，很不服气，特意辗转找去父亲的老部队，最后才搞清楚了事实。
让父亲的名声，在死后得以昭彰。
这一世，陆卫东不想这种悲剧再继续下去。
他知道，想要转换父亲的这种偏执观念很难很难。
但即便再难、再痛苦，他也要做。
长痛不如短痛，哪怕陆向前这次被刺激得发了疯，精神失常，那也好过他一个人心中默默煎熬数十年。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后世很多年以后，才渐渐有一些影视文学作品，涉及到这一特殊群体，为他们的心声而呐喊，让世人知晓，眼下的和平昌盛，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不是明星大腕、公知大V、国际友人们施恩恩赐……
陆卫东忽然越发清晰知道，自己重生这一世，最为值得去做的事情，到底是哪些了！
“我父亲，陆向前，他是个战斗英雄，一级战斗英模勋章获得者！”陆卫东将英模勋章拿在手中，向老支书牛爷展示着，向民兵连长孙振彪展示着，向在场的每一个人，郑重其事展示着。
“英雄，不该流血又流泪！”
“英雄，更不该是，某些尖酸刻薄小人，背后随意议论羞辱的话题素材！”
陆卫东看着院内聚集的村民们，目光特意盯了盯快嘴王婶。
这个嘴碎的婆娘。
她是村里的八卦是非聚集中转扩散点。
人虽然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流。
可是上一世，因为有这号人的存在，父亲是战场逃兵的说辞，在村里从来就没断绝过。
尤其那些年，但凡有什么大火战争题材影视作品问世，陆向前当年是个孬种逃兵的说辞，便会在村中骤然间盛行一波。
“我，陆卫东，代表我们全家，在这里，郑重其事跟诸位乡亲做一个声名！”
“我父亲陆向前是个真正地战斗英雄！”
“今后，谁再敢轻辱我父亲名声，污蔑他是战场逃兵，我陆卫东，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定会让他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
“英雄，不可辱！”
陆卫东很有些中二地呐喊出这一番口号般话语。
国人内敛，少有人会做这般当众自夸之举。
但是从这一刻开始，陆卫东心中有了一个清晰计划。
重生这一世，他非但是要弥补自己上一世的诸多人生遗憾，弥补身边亲人们的人生遗憾。
这风雨四十年历程之中。
如父亲陆向前这样的退伍老兵，其他更多行业里的，那些始终抱持，轻易不肯‘给国家添麻烦’人生信条的默默无闻英雄楷模。
弥补他们的人生遗憾，这远要比他重生赚大钱，成就世界首富这些，来得更加有意义一些吧！
他知道。
想要达到这样一个目标。
某种程度上，或许比他立志成为世界首富，打造一个横跨全球每处角落庞大商业帝国，还要来得艰难。
毕竟。
这商业之上的成就。
他有着重生四十年的人生经验做资本，实现起来，无非就是野心大小、人脉运作、商业布局能力上的考验与区别。
但是想去为这些老兵，为其他行业，更多默默无闻英雄楷模，为他们在后世那个网红多如狗，公知遍地走，嘲讽反智英雄楷模风潮大行其道的时代，为他们正名，为他们立传。
这却似乎要艰难得多。
但，那又怎样！
便是再艰难，这是我陆卫东，无怨无悔的选择！
不知不觉，天很晚了，
陆家小院里很是闹腾了些时候，
村民们陆续散去。
老支书牛爷和民兵连长孙振彪这些人，陪着陆向前聊了许久。
其实多半时候，也都是老支书牛爷在劝慰，开导着陆向前，陆向前情绪平缓了下来，却不怎么肯与人交流，目光有些痴地盯着里屋顶棚。
顶棚是用早已泛黄旧报纸糊起来的。
其中的一张《全民日报》头版头条，赫然刊印的就是我军当年抗美援朝胜利归来的庆祝文章。
牛爷几个人后来也走了。
家里安静下来。
刘美莲很是六神无主地样子，大妹陆冬雪和大弟陆卫军很是懂事，默默在打扫着院里的凌乱，收拾着杂物，陆卫勇这小子，在知道父亲居然是个战斗英雄之后，那一脸臭屁骄傲模样，始终就没消失过，就连最喜欢看的小人书，突然对他都没有了吸引力。
老妹却早就趴在母亲肩侧睡着。
小丫头脑袋斜歪着，脏兮兮脸蛋上还挂着两道清晰无比泪痕。
相较而言，这才是个最没心没肺，压根不知道家中发生了怎样大事件的主，无忧无虑地孩童，真让人羡慕。
陆卫东坐在炕头一把快要散架的木凳上，他心情兀自仍沉浸在将来要做事情的谋划上面。
这安静气氛让人压抑不安。
陆向前突然闷声道了句：“老子没脸当英雄！”说着话，这两行热泪，便控制不住，又一次喷涌了出来。
陆卫东醒过神来，看着父亲那悲凄神情：“不，就即便，只是为了你那些死去的战友，这个英雄，你不当也得当。”
“放你娘勒个狗屁～～！”陆向前暴躁道。
陆卫东冷笑道：“陆向前，你又懂个狗屁！”
陆向前怒目：“你说什么？”
陆卫东大吼：“你以为，那英模勋章，是国家为你自己颁发的吗？你搞搞清楚，你这个战斗英雄，是在为那些牺牲战友当，你如今，是在为那些牺牲战友活。你，见证了他们倒下时的惨烈，你悔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像他们一样，死在战场，死在与美国鬼子的拼杀之中，你认为自己懦弱，不是个爷们……”
陆向前闷声道：“没错，老子就是个孬种，老子不是个爷们……”
陆卫东冷不丁有些癫狂地大笑起来：“陆向前，相对你的这些，愚蠢又迂腐念头，你知道，我真正鄙视你的地方是什么吗？”
“什么？”
“你陆向前，没有做战场上的逃兵。但是你，却忘了替死去战友们，见证历史，见证他们曾经辉煌，向无知世人，不断讲述他们丰功伟藉，让他们名载史册，光耀后人。你在这样一个，看不见硝烟战场之上，当了无知又可怜的逃兵！”
“……”
“你，自私狭隘，就只顾及，自己苟活的心理伤痛。却忘记，当你自己都不愿再提及往事之时，你的这些战友们，他们的牺牲，会在世人心中，停留多久时间？或许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甚至会成为，世人茶余饭后，嘲讽消遣的傻帽群体代表。你，陆向前，你心甘情愿，看到这一幕的发生吗？”
“……”
“你，面对这些，世人无知毁誉声音，难道就只会像个小娘们一样，自怨自艾，林妹妹一样，整天介脸上挂满猫尿求可怜？别人说都不敢说你半句？嗯？”
“我……”
陆卫东幽幽一声长叹道：“老兵不死，只是凋零。陆向前，活着，有时比死了，可要艰难更多。”
房间外。
刘美莲听到大儿子训斥男人的话语，早就瞪圆了眼睛，脑子已经不会思维。
纵然，她再是个无知农妇，这般颠覆父子关系式对话，也早将她骇了个魂飞天外。
大儿子这是大逆不道在骂父亲啊！
陆冬雪、陆卫军、陆卫勇这姐弟仨，同样一脸不可思议表情。
大哥，居然在提名道姓地训斥父亲？
可是，大哥这番话，怎么此刻听在他们耳内，却并不怎么逆耳？
非但如此，他们各自心中，甚至生出一种错乱：
似乎，大哥陆卫东，才是他们的真老子，反而父亲陆向前，像他们一样，像是一个犯了错，正被长辈在教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