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
高一先考，气候恶劣到监考老师都坐不住，双手揣在裤兜里不停跺脚，像是无师自通了踢踏舞，学生就更不用说了，考场里全是哐哐的咳嗽声和包也包不完的饺子。
轮到高二，天气骤晴。
靠窗能晒到太阳的地方，热得直想脱毛衣。
林青蕊照例是提前半小时出考场，身边围着一群人朝她要标准答案，女孩坐在单杠，等啊等，直到最后的铃声响起，才看到张哲远和黎暗交卷离开教室。
姜月怪道：“真能坐啊，那个考场只剩他们了，早这么爱学，还用在混混班待着。”
林青蕊晃悠腿。
张哲远过来贱兮兮拍了一下，然后黎暗狠狠拍了他的脑袋，张哲远脸一抽，活动筋骨，也要爬单杠，可惜死活没爬上去，像根僵硬的竹竿歪过来倒过去。
姜月说要去拿自行车，张哲远拍拍手，“哎，我也去。”
姜月看他一眼，拉开距离。
仿佛男生身上有什么智障病毒。
张哲远一撇嘴，拉开两倍的距离，“谁要挨着你，摆出这种表情……停车场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能停，我不能停？”
林青蕊掏出橡皮擦痛击他的屁股。
张哲远并拢腿，吼道：“哪条狗打我？”
林青蕊懒得理他，望向黎暗，“考完了，去玩吗？”
“你去吧。”
“你是不是后悔了？”林青蕊不再晃悠脚，乌黑的长发寂寥地披散，丰润的唇吐出一团往下坠的白气。
黎暗笑笑，伸手抱她。
林青蕊环住男生脖子，伸脚挂住，不肯下来。
他说：“我以为你用不到我了就会慢慢断掉……怎么好意思继续缠着，不讨嫌么？”
林青蕊的脊梁骨像是戳进了针。
如芒在背。
女孩眨眨眼，挑眉，“你长得那么好看，我还舍不得。”
“哦。”
他好像笑了。
笑音很轻。
等林青蕊看过去已经找不到半点痕迹，黎暗抱小孩一样哄她一会儿，打开皮夹，取出一沓钱。
林青蕊扭眉，“嗯？”
“我今天走不开，你跟姜月叫上储芳婷，去吃点好吃的，想去游戏厅或者ktv提前来个电话，我叫人看着……干嘛拉着脸？知道你有很多零花，但你的是你的，女孩子要是不会用男人的钱，倒霉一辈子哦。”
“也是。”
林青蕊又说：“可你的零花是家里给的……”
“我们之前去的游戏厅是我盘的，也是我在管，这些是我挣的。”黎暗揉她脑袋，“你的家庭要求你当个好学生，样样争先。我家干的买卖要求我爱玩，懂玩，玩也是门技术活，要经常翻新花样，否则跟不上潮流。”
“啊？”
这是什么胡话，怎么听起来还挺有道理。
不对。
林青蕊想起那个咄咄逼人的漂亮前台，冷道：“怪不得把前女友安进去做事，你人还怪好的。”
黎暗说在冰箱厂那片，十几岁就打工的小孩不要太多。
他家条件好，折腾来折腾去，还是能念个正儿八经的高中。
别家小孩把职中读完都不错了。
都不容易。
饶丽绿过他，他们不可能了，但是黎暗也清楚，穷人家的女孩子能出卖的不多，恨是恨过，但怎么好意思真的去怪，还不是自己没本事，现在条件好了，能帮一把是一把。
又来了。
这种闷闷的感觉，如同下雨的前兆。
他的世界总是昏暗暧昧，对与错没有明确的界限，像个漩涡，林青蕊不想掺和，却还是想看那些弯弯绕绕的痕迹如何隐没和勾连。
说起来，黎暗确实花。
但好像没有人说过他渣。
黎暗把钱折一折塞到林青蕊裤兜，揽住她的后颈往身前带，冰凉的鼻尖互相刮蹭，酥酥麻麻。
一点点薄荷的香气。
林青蕊扳开他的嘴巴，“又吃糖不给我。”
黎暗摸出片口香糖，剥开包装喂到她嘴里，“乖乖去玩，抽空想想我就好。”
他没有亲她。
突如其来的成熟和真诚令人如坐针毡。
林青蕊觉得别扭，忸怩当中夹杂着一丝逆反，逆反中又生出怪异的喜悦，她思考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最后得出结论：黎暗摘下他的面具，可她还没有。
她占尽上风。
但也仅仅是占了上风。
虚伪的人就算赢了也是输。
“我才不要想你。”女孩半赌气半撒娇地扬起腔调，心里闪过怪异的刺痒。
黎暗也不在意，他早已习惯，欣然接受她的固执和冷情，“……那我想你，随时随地拿出来想。”
林青蕊愣住。
心头的刺痒有点酸痛。
张哲远和姜月推车出来，中间隔着好几米，张哲远的是变速自行车，贴着奥特曼的贴纸，姜月的是有点锈痕的女士自行车，看起来有点年代了。
张哲远偏过脸，嘴皮子翘起，一副死样。
姜月目不斜视，整个人比西伯利亚的冬天还冷酷。
他们互相看不顺眼。
但是因为林青蕊又不得不忍受。
三人再加上后来的储芳婷，一起去吃火锅。鸳鸯锅、泡发毛肚、捞不起来的鹌鹑蛋、格瓦斯和营养快线、五块钱一铲的糖霜山楂果……全是垃圾食品，全都很好吃。
天灰蒙蒙的，热气蒸腾，大家七嘴八舌聊着寒假要做的事，每个人都有一种这个年纪限定的毫无后顾之忧的惬意。
林青蕊吃着吃着还是会想起黎暗。
他吃过没。
在做什么。
两个小时过去了，怎么还不发信息。
好烦。
吃完散伙饭，姜月骑车回家，储芳婷去网吧包夜，张哲远也想去玩游戏，但是不放心林青蕊一个人走，“虽然放假了，但你要还想在我家住就住吧，我让你。”
林青蕊摇摇头，说林知无早上就去张家搬她的行李了。
父女之间的冷战结束。
是当爹的认输。
那天的饭没吃成，那天林知无要女儿见的女人当然也就不作数，林知无和江慧敏不会结婚了，至于会不会私下联络……
张哲远问她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怎么一下子把全世界的人都得罪。
林青蕊低头磋磨脚下的石子。
他又问：“你跟黎暗什么时候结束？”
林青蕊说：“快了吧。”
张哲远垂头想了想，“快点吧，我瞧他有点真了，怪可怜的，再拖下去，你也不好脱身。”
女孩闷着。
张哲远狠狠戳她脑袋，学着他妈骂他的腔调骂道：“林青蕊，你这个小砍头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