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远憋一肚子气，安抚过周朝，急冲冲蹬单车回一中。
（9）班教室稀稀拉拉，没两个人，黎暗趴在后排戴着耳机睡觉，他上去就把人家耳机扯了，对上慵懒的琥珀色眼眸，又默默把耳机塞回去，还体贴地怼了怼。
“暗哥，你怎么跟林青蕊在一起了？”
“怎么？”黎暗扯掉耳机线，趴在手肘里懒洋洋回道：“你喜欢她？”
“呸！”
张哲远仿佛踩到狗屎，双下巴都恶心出来。
黎暗直起脑袋，像条预备攻击的蛇，眼睛微微眯起，“呸谁呢？”
“不是呸你，我……我……”张哲远坐他旁边，假模假样拿出崭新的课本做掩护，小声道：“你跟她好，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黎暗埋回去，幽声道：“也不许呸她，早就想教育你了，以后林青蕊就是你嫂子，别没大没小。”
“嫂……”嫂个锤子。
张哲远生无可恋。
本来是平辈的关系，现在怎么还把他搞矮了。
周朝和黎暗也算是长明年轻一代的扛把子，怎么对上林青蕊，全部成她的狗了，她有什么魔力，脾气烂得要死，嘴巴毒得要死，女人该有的美好品质是一点没有。
难道真的是每口破锅都有属于自己的破盖？
那为什么生了周朝这个锅盖，又来黎暗这个破锅盖？
真搞不懂老天爷想什么。
张哲远搔搔脑袋，头皮都要抠破了，憋出一句，“暗哥，她肯定在玩你，你可别上当。”
“已经上当了。”
“啊？”
原来黎暗也清楚啊。
这可怎么办，最怕这种清醒着沉沦的人，这个墙角怎么撬，天呐，为什么跟林青蕊沾边的人都这么歹毒。
张哲远愁眉苦脸搜索枯肠，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如同便秘。
黎暗用膝盖撞了他一下，“替周朝来做我思想工作？”
张哲远怂住，眼神莫名清澈起来。
黎暗又说：“其实你跟我讲没用，林青蕊追的我，我也是受害者。”
张哲远眼睛都要脱框，头伸得老长，“……啊？”
黎暗又睡回去。
黑色卷发毛茸茸的，教室白色的灯光透过，干净、乖软，还能看到翻卷浮游的尘埃，打满洞的耳朵有点红，白皙的后脖也是，明明是得意，却又奇怪地害羞起来。
这算是在她所有朋友面前公开了吧？
张哲远眼前一黑，黑到晚自习放课的铃声响起都还在是黑的。
黎暗背包出去。
张哲远也踉踉跄跄跟出去。
林青蕊磨磨蹭蹭等到熄灯才下楼，看到黎暗本来脸色就不好，再看到他身后的张哲远，一张小脸黑如锅底，阎王看了都要喊阎王。
黎暗伸手，要帮她背包。
张哲远阴阳怪气道：“连书包都背不动啊，我们蕊蕊，真是脆弱呢。”
林青蕊扯住书包带，飞了个眼刀。
黎暗没能献殷勤，一点也不恼怒，他默默环住张哲远的肩膀往怀里带，琥珀色的眼睛含着盈盈笑意，说不出的温柔暧昧，“怎么，嫉妒？”
张哲远一僵。
黎暗又说：“远远宝贝，要不要哥帮你背？嗯？”
张哲远浑身一抖，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张牙舞爪喊不要。
好好的一个人愣是吓出鸡叫。
林青蕊冷笑，“男人说不要就是要，满足他。”
黎暗勒住张哲远，在耳边亲昵地吹了口气，细长的指不老实地拉开校服往里探，轻轻一按，张哲远大喊“妈耶”，随即使出吃奶的力气挣开，猛地将校服拉链拎到最高，跳得老远。
他谨慎地后退，心有余悸地看着黎暗和林青蕊。
这对狗男女。
竟然合伙玷污他笔直的身子！
退到安全距离，张哲远撒腿就跑，再不敢当电灯泡。他忘记了，自己从来不是林青蕊的对手，再加个荤素不忌的黎暗……再去招惹，简直是不想活了。
绑在水泥柱上的路灯闪了闪。
低矮的电线像是夜的五线谱，密密排布天空，可惜没有属于自己的音符——这么晚，麻雀都归巢睡觉了，再不会呆呆停在电线等着捡学生掉落的食物残渣。
黎暗又去取林青蕊的书包。
她这回没有拒绝，整个给他，空着手脚往前走。
黎暗问道：“还发烧吗？”
“退了。”
“从认识，还是第一次看你生病。”
“你也没病过啊。”林青蕊说：“看着挺瘦，但身体素质还行。”
“锻炼出来的。”
“我也是锻炼出来的。”
两人的锻炼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黎暗笑笑，低下头。
他小时候娇气，三天两头咽喉炎，几乎是在儿童医院长大的，输一次液上千，后来老爸落网，亲妈也被抓进去审问，有上顿没下顿，连到诊所买两颗克感敏的钱都没有，反而不生病了。
穷人的身体哪好意思得病？
他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但这些说给林青蕊，也没用。就像她之前说的，关她屁事。
曾经只要有人愿意舔舐他的伤口，他便总爱拿出来一遍遍讲，在他人怜爱的目光和重复的安慰中汲取能量，就像倩女幽魂中到处吸人精气的黑山老妖，一个吸完就找另一个。
但痛总会回来。
旁人的同情只是麻药，不是解药。
林青蕊不同。
她太自私，也太清醒，明白同情对他无益，对她是负担，便一丝一毫也不肯施舍。
这种冷漠反而令他的伤口不那么痛了。
也许——同情并不是必须的。
黎暗默默跟在女孩身旁，享受夜的静谧和树的婆娑，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擦过他的脸，扬起她乌黑的发。
他喉结一动，“可以亲你吗？”
林青蕊一滞，明明听到了却装作没听到。
黎暗心知肚明却也没拆破。
他们的默契总是用在不该的地方。
等到十字路口，黎暗交回书包，弯腰揉住她的脑袋，“联考加油，宝宝。”
明后两天是一中的期中考，也是全市高二年级的联考，为保证公平性，考场是混的，一中的基本分到其他学校，黎暗在附中，林青蕊在十三中。
十三中在城郊，来回一趟不堵车的情况都要一个小时。
他早上来不及送她，更没办法在午休的时候赶去送饭。
放在往任女友身上，怎么也得跟他撒娇，抱怨两句。
但林青蕊完全不会。
她看他一眼，默默走过马路。
黑色奔驰的尾灯亮起，径直离开，这次黎暗依旧站立目送，这次林青蕊依旧没有回头凝望。
这样算情侣吗？
怎么，不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