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他们已经进小区了……我们可以下去了。”
沈佳来到房门前，抬手敲门。
木头的声音很闷，一下一下冲击着无辜的灵魂。
沈望希拽下耳机，耳机线凌乱的缠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毫无规律，毫无头绪，除了乱，还是乱。
“好，来了。”
她慌忙地把耳机先从手上分离，放在桌上，拿上手机起身，中途又返回抽了一张口罩戴在脸上，捂上帽子。
将整个人包裹的十分严实，不露出一寸肌肤。
沈佳看着她这一副说得上突兀的装扮，掂量掂量开口道：“小希，外套……不用穿了吧，外面热。”
“穿着吧，很薄，还防晒。”
沈望希摸摸自己外套的衣摆，黑色的衬衣布料很薄，比一层纸还要薄，穿在身上却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
黑色的冷，荒芜的冰。
沈佳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收拾了一番，准确来说是沈佳收拾了一番，沈望希则是坐在一旁出神，眼神空洞。
等收拾完毕，两个人出门了。
沈望希一直跟在妈妈的后面，绝不走向前一步。
下了电梯，单元门口的大阵仗让她微乎其微的皱起了眉头，不是很耐烦地拉低帽檐。
这次，不需要沈望希先一步拉开单元的门，外面已经有人将门完全打开。
她要做的就只有跟着沈佳，乖乖的，不闹事就好。
站在门口的阶梯上，道路的尽头驶来一辆轿车，很是低调，如果不是周围有那么多人就好了。
车子缓缓在面前停下。
立马有人去拉开车门，也有人去打开后备箱，就连沈佳也向前几步去帮忙，只有沈望希站在原地不动，像是停在花朵上蝴蝶，看着一旁勤劳的蜜蜂采蜜。
车门被打开，一抹亮眼的颜色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男人穿着最常见的警服，微微偏首，一双眼里是锋芒毕露的戾气，尽管他已经有所收敛。
可沈望希却从那双危险的眼里看出几分悲凉，如同秋日的枯叶，极尽凄凉悲肃之感。
随着他的动作，沈望希看清了他的全脸，眉梢锋利，眼眸深邃，一脸正气的同时却不得不让人退避三舍，只因，他这正气凌然中夹杂着其他的东西。
让沈望希惊愕的是，他脸颊的另一侧，一片伤疤覆盖在皮肤上一直延伸至衣领下，让人忽然觉得惊恐与害怕。
更重要的是……
沈望希瞪大眼睛，看着小赵从后备箱推出来的折叠轮椅，推到了车边。
许是沈望希的视线太过明显热烈，车里的人有所察觉，警惕的朝目光方向扫去，如同狩猎者事发之前的漫不经心。
可在看到看他的人是谁时，男人肉眼可见的僵硬，眼里的警戒也随之消失，努力地弯弯嘴角朝台阶上的小姑娘笑了笑，特意的将自己有伤疤的脸藏在暗面。
沈望希没有回应，撤去了视线，看向自己的脚尖。
只不过，藏在口袋里的手，在不知不觉间紧紧握拳，藏在口罩下的嘴角也保持持平，粉润的唇在里的挤压下边缘发白。
脚底的石阶是石块镜面切面的，在阳光下反射着光，尽管沈望希低着头，还是可以看清周兆的一切，像是隔着一层雾一样。
那个人的面孔，他像是灼伤的伤疤，和他肩膀上熠熠生辉的某处光芒。
都是朦朦胧胧的。
突然，沈望希察觉到人的动作，盯着地板折射的影子从一开始的随便，变得专注了些。
影子是倒着的，但沈望希分明、分明看到，车上的人是单腿蹦下车的。
轮椅……轮椅。
思绪想想越来越发散，可那都是不好的东西，沈望希不敢相信。
身着一身黑色的少女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目光穿过镜片落到那人的双腿。他的周围挤满了人，许多个身影的交叠，让人看不真切。
但沈望希就在这交错的身影、五彩的衣服中准确的找到属于那个人。
下一瞬间，漆黑的瞳孔颤动，沈望希直接往后退了一小步，险些踉跄摔倒。镜片后的眸子渐渐发了红，下颌线发紧。
怎么会。
她从来没有问过妈妈，怎么会？为什么？
那双腿，藏在深蓝色裤管下的双腿，如今只有一只撑地，另一条裤管空荡荡的，空的让人心惊。
那人撑着拐杖，没有坐在事先准备好的轮椅上，他和小赵说了些什么，而后支撑着拐杖朝她一蹦一跳的走来。
旁边，沈佳虚虚地搀扶着他的手臂。
沈望希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她不想听到，也不敢听到。
多年的窟窿被填平后能如新吗？
沈望希不知道。
偏偏时间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在她愣神之际，众人一惊来到她面前，由那个人和沈佳为首，里三圈外三圈的把她包围。
沈望希知道，这些都是那个人的同事，有面熟的，也有素未谋面的，总之，和她没关系。
“小、小希，我是沈年业。”那个人浅浅笑着，道，“今年三十七……”
这不知道怎么评价的自我介绍也让沈望希明显看出了沈佳提前一步的鼓励和张万川的准备。
他没有提及‘爸爸’、‘父亲’等词汇，这在沈望希的意料之中，他们都是聪明人，不必反些没有必要的错误。
沈望希在原本的预想中，在前十几年的预想中，幻想的每一个场景里，重逢的画面里她都没有给予一个好脸色，甚至好好嘲讽了一番。
可真到了现实，到了眼前，那些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可真要她不计前嫌，笑脸相迎——
——她，是做不到的。
沈望希站直了身子，摘下口罩的脸面无表情，她“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接着起伏地缓缓道：“沈望希，沈佳的沈，望希的望希。”
她自觉的，对比于之前时常的梦里、想象力，她的态度已经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最起码是尊重的。
但这份尊重，不是给身为父亲的沈年业，而是给那个人民的英雄沈年业。
毕竟，单论父亲的身份，他做的一切，可不值得她站在这里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