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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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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南山拉秦大富一起盯着曾子萍,昏暗的灯光下看不仔细,正待定神看去,却被走来的肖营长挡住了视线。

时光注视来人,个头中等,国字脸,头上裹着带有血迹的纱布被布军帽压着,忧郁的双眼,挺直的鼻梁,鼻下胡茬有些乱,年纪不过三十,却一脸的暮气。被整饰的很整齐的军服有血渍,皮靴不亮却也干净,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

肖阳先感谢余南山游击队相救,然后对时光说,弟兄们商定去宣县找部队,周连长说时副队长也想找国军,马上走,如何?

余南山听了一怔,责问时光:“你已经参加了游击队,为嘛还去找国军?脚踏两只船?一点革命念想都没有!”

时光此刻心情有点乱,跟周长庚承诺时,是出于对董保民的无礼一时愤懑。狗蛋的牺牲,对他触动较大,去投国军的意愿已不像当初那么强烈。本指望留下周长庚等为自己报仇,但周长庚该做的都做了,做人必须言而有信,自己也必须兑现诺言。面对余南山的责问,他瞬间有了一种报复心理:你游击队看不起人,自然有看的起我的地方。遂说道:“我的处境你清楚,我留在游击队是感激老郝很给面子。除了老郝,游击队没把我当人看。去投国军也能打鬼子报仇,离开算了。”

余南山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很是着急的对时业祥说,媳妇死于国军之手,儿子却还要去投他们,他……他不会受了刺激,脑子坏了吧?

时业祥知道儿子在游击队受了委屈,心里自然也不悦,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那就得说话算数。见儿子给自己使眼色,心知他另有隐情。便说儿子大了管不了,随他去吧。

余南山无奈,支走肖阳后愤愤地说:“你应该做完两件事再走。你是郝书记留下的,你走应该和他说清楚,不然我不好交代。狗蛋为救你牺牲,你起码为他报了仇再走。”

余南山越是心急火燎,时光越有报复的快感。想起董保民的训斥和轻蔑的眼神愈发窝火,他不想再见他那张脸。回游击队肯定又要追问被鬼子抓捕之事,谁能说的清?连你代理队长都不信,还能指望那个副政委信?搞不好弄一顶汉奸帽子戴戴,还会逼徒弟跟师傅划清界限。送走川军,自己去一趟陶庄,弄清楚姓陈的到底死没死。自己开的药方是中西医结合,杭州城里也医治过这样的病例,只是没他这么严重。不到半年就死了,他根本无法释怀。不好当这么多人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搓搓手抹把脸说:“狗蛋确实是为救我牺牲的,我肯定要为他报仇。小飞我们走。”

“师傅,我能停几天再去么?”徒弟轻声问:“我想去山上叫上师兄弟一起去。”

时光愣了一会点头,又低声交代了几句。三十人的队伍瞬间在余南山跟前消失。

肖阳路上问时光为何要找国军,他是否了解国军?

时光理由很简单,国军里有他朋友,正规部队人多,武器好,能报仇。真实想法他自然不会说。肖阳不置可否地笑笑,接近鬼子关卡隐蔽起来。前去侦察的周长庚报告,说曾参谋听懂了鬼子对话,关卡起码半个小队鬼子,其他关卡相距不远,鬼子也多,枪一响很难冲过去。不如先跟时副队长去游击队,领回被救的川军兄弟再想办法。

时光正后悔动身时,没问清余南山二人的辨认结论,听说曾子萍懂日语又吃一惊。按照自己排的条件,扳着指头算:女人、蓝底白花褂子还裹着头、双凤眼、会电台、懂日语。暗自寻思,她如是林晴嫂,将她带回游击队,出了事自己又要倒霉,不如带她去陶庄,独立营有办法收拾她!还可以趁机弄清楚自己疑惑,建议去陶庄碰碰运气。

临近午时,一干人到了独立营驻地陶庄,被岗哨带到营部。时光悄悄拉肖阳到一边提示,他队伍中可能有鬼子特工。肖阳惊诧地问是哪个?时光只好含糊的说可能是女的。肖阳看看曾子萍弃落道:“除非是你,其他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不可能!”

山坡上尾随的秦大富放下望远镜,摇头回去。

余南山对时光出走多少还是有点内疚的,更让他担心的是郝书记跟他要人怎么办?时光走后,让秦大富跟上。傍晚时分,秦大富回到洞里汇报了时光的行踪,余南山听说去了陶庄,感觉事态严重,必须赶回去报告郝书记,劝时业祥一同去游击队治伤。时业祥说伤口儿子已经处理过,爷孙俩在洞里等儿子回来一起去独山村。余南山留下两颗地雷和几颗手榴弹给爷孙俩防身,嘱咐小龙,鬼子进洞,拉绳子就炸。

余南山心怀忐忑地回到独山村,见到郝卫国就被劈头盖脸地尅了一顿。

郝卫国敲着桌子说:“亏你还是个当家的,你算算这两天牺牲了多少同志。叫你去县城周边扰敌,掩护群众行动,你却跑青山岭过瘾去了。真假突击队都搞不清楚,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丢人!”

董保民窃喜,却又假惺惺地在一旁帮着解释,不料引火烧身。

郝卫国瞪着他说:“还有你,老是跟他过不去,亏你还是搞统战的。他之前不清楚我党,你却拿党的标准来杠他。开口闭口阶级立场,他什么阶级?乱弹琴!”

余南山回来之前已有挨批的心理准备,但没料到他发这么大的火。小心地问,要不要劝他回来?

“他这么坚决地走了,你能劝得回来?一队之长一点主见都没有,我走时怎么交代你的?不是伤透了心,他能走吗?”叹口气问:“都怪我没考虑周全。他去了哪里?”听说去了宁县独立营驻地陶庄。他大惊:“什么?龙芳同志就是死在他们手里,他去了有好果子吃吗?”

董保民检讨似的说,事已至此,再骂也于事无补,快想办法营救他吧。

郝卫国看看眼前的二人身心疲惫,不想再说话,急急地赶过来是想再和时光谈谈。两天来的战果都没少掉他,不是他的报仇行动,鬼子也许早就进攻宣县了。拖住鬼子是游击队当前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现在的问题是他到了属于中央军独立营十分危险。爱人是地下党,他投过去军统是不会放过他的。必须跟郑钧同志汇报,设法营救。问余南山下一步如何拖住鬼子?

余南山答,鬼子进城不断遭到袭击,两次军火被炸,军官中毒,粮库被烧,应该不会马上动身。

郝卫国没好气地问:“动身了怎么办?鬼子动身会通知你老人家?告诉你,鬼子军火被炸,肯定会补充,你们打算怎么办?”

余南山嗫嚅,总不能又去炸军火吧?鬼子警觉了,再炸就难了。

郝卫国知道他已无计可施,转而问董保民假突击队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找到独山村的,两个老练的游击队员竟然没有引起丝毫怀疑?

董保民说鬼子太狡猾,他听说国军突击队来帮助游击队,光顾着高兴了。事后想想也是有破绽的,刚见面,时郎中曾提醒过,现在想想都后怕。

郝卫国问高桥二人怎么丢的?董保民说了游击队出发后高桥二人失踪的情况。

董保民带留下的十人去食堂用餐后送他们去了宿舍,副队长忽然问他,抓的鬼子俘虏关在何地,他想去看看防护措施。董保民一怔,仔细回想,从见面到现在,从未有人提起过鬼子俘虏之事,他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是郝书记向上汇报,上级通报的缘故,便爽快答应。令他吃惊的是,其余人员立刻神色紧张的抄家伙要出门,给他的感觉就像要去营救似的。又瞥见副队长严厉的眼神睃队员一眼,冷酷的眼神让他心里发怵。他一路上回想副队长刚才带有杀气的那一眼,一股寒意渐渐从心底爬升,瞬间变成了疑问。这些人动作都是下意识的,说明他们都对鬼子俘虏感兴趣。邀功领赏?痛恨鬼子想杀他?他一时想不透,觉得还是谨慎为好,带副队长在村里左转右拐,见他不停地回头,好像要记住所走过的路,心里更加狐疑,决定去另外一个地方。来到国军俘虏窗前,看屋内几个川军围着一人在说笑,便指着被围之人,说他就是姓高桥的鬼子,为了防止有人偷袭救人,给二人换了军服,很快要送战去。副队长欲推门进去被他拉住,劝他先回去休息,送走之前一定安排他们见面。副队长只好跟着他悻悻地回去。往回走的路上,董保民想,尽管目前是国共合作,但不排除他们会劫持鬼子俘虏回陶庄,虽然鬼子俘虏最终送战区,只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让他们劫走,游击队留下笑柄不说,自己无法向郝书记交代。想到这儿,他回了国军俘虏宿舍,找到国军少尉,交代他提高警惕,今夜可能有人来偷袭。又喊来几个民兵去库里拿来枪械给了少尉。自己带民兵来到看押鬼子俘虏的屋子,准备转移。推开门大吃一惊,屋里没人。

他头晕目眩地撑着门框自责,大意了,太麻痹了。很有可能自己跟副队长周旋时,突击队其他人悄悄动了手。估计突击队劫持人质要从村前回陶庄,立刻追去村前,听岗哨报告一切正常,他懵了。赶回川军俘虏宿舍,只见门岗已倒在血泊中,室内空无一人,立刻吹哨子集合民兵,全体出动搜查村子,仍不见人影。正好陈家财回村说了情况,他立刻将民兵分作两拨,一拨守护村子,另一拨由他带领从横山向县城追去。紧跑一阵,发现前方有十几人赶路。他立刻鸣枪示警,对方旋即开枪还击,他和走在前面的两个民兵倒地。

董保民醒来想不明白,假突击队既然劫走了鬼子俘虏,为何还要带走川军俘虏?有个出事前去茅房的俘虏哆哆嗦嗦地告诉他,自称突击队的十个国军和门前的少尉说了几句进了屋,不一会儿,屋里的六人和少尉便跟着他们出门,门岗阻拦被抹了脖子。

郝卫国纳闷,在根据地劫走两个大活人,游击队居然无人知晓?要董保民找看押的队员问清楚,董保民喊来看押俘虏的队员,问鬼子俘虏是如何被假突击队劫走的?队员架不住董保民威吓,最终吐出了实情。

郝卫国听说高桥二人是被秦大富转移的,很是吃惊,喊来秦大富问原因?

秦大富说,时副队长感觉突击队很可疑,暗地里交代的,还说错了由他负责。最后沾沾自喜道:“亏得及时转移了关押地,据留在原地警戒的队员报告,假突击队先去的关押地,发现没人,才去的川军宿舍。”

郝卫国重重地嘘了一口气,难得时光同志有这么高的警觉性,看来自己没看错人。可惜了,这么好的同志竟然走了。问余南山,时光父亲和儿子找到没有。余南山说找到了,在后山洞,想等儿子一起过来。郝卫国知道时业祥了解儿子,时光即使回来也不会来独山村。叹一口气想,董保民对时光会日语有怀疑也难怪,便说:“保民同志,刚才我态度不好,请多包涵。时光如真能回来,你要注意工作方法,要让他感到游击队的善意,没有证据的事不要瞎扯,特别是他这次被抓不要乱扣帽子,否则会永远失去他。”

董保民听说是时光主张转移高桥二人,心里很不痛快,一个徒有虚名的副队长,做事竟如此不知好歹,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家了?责怪的眼神瞥一眼秦大富,秦大富低头准备挨批。

余南山听说后也很震惊,这才理解那天晚上时光提醒自己的话,怪只怪当时没听他的。他现在很头疼,郝卫国逼他拿拖住鬼子的办法。委屈地想,游击队已经尽力了,鬼子也不是傻子,会运来军火再让你炸?问董保民有什么好办法。董保民主张军事民主一下。

会上,大家一致认为,算天算地,只能算计鬼子的军火。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又落到善打伏击的秦大富头上。董保民首长般地在他肩上拍拍鼓励一番,他终于尝到了指挥作战的乐趣。

余南山叮嘱秦大富,不要忘了埋踏板雷,游击队已经牺牲了不少,要注意同志们的安全。

秦大富硬着头皮接下任务。他清楚,鬼子在广泗公路弯吃过几回亏,傻子也知道要加强那个地方的警戒,去不得!准备去土匪伏击军车的地方。

分队副孙明海听罢摇头,说那个地方土匪倒过霉,不吉利。这次伏击应该去两省交界处设伏,安县的鬼子管不了广县,广县的鬼子精力集中在广泗公路弯。来到浙皖两省交界处,孙明海看公路两边都是开阔地,认为埋拉雷不方便撤离。

秦大富准备埋踏板雷,炸中间的车辆也许能成功,再在前面山脚下埋拉雷,双保险。

下午未时,孙明海见两辆蒙着布蓬的卡车摇摇晃晃驶过来,捅捅秦大富,问要不要靠过去?秦大富摇头说距离这么远,还没过去就被鬼子机枪嘟嘟了,还是去拉雷那边等。刚跑十几步,身后地雷响了。驻足观望,后面车子冒烟,两辆车上跳下的日军向路两边警戒。他拍拍胸口,说差点上了鬼子当。拉雷那边放鬼子过去,再等后面的。

天黑了,秦大富望远镜里始终未出现车辆。孙明海问等不等?秦大富说:“必须等,你没看见‘黑本道’跟‘乱弹琴’被郝书记逼的走投无路么?我们空手回去也不好交代,这次就是拼命也要炸掉它。”

天亮了,公路上晨雾漫漫,仍不见卡车的影子。秦大富放下望远镜,看看呆在那儿的孙明海。孙明海沮丧地说,也许军火车已经过去,也许根本就没有军火车过来,回去吧。

郝卫国、余南山和董保民见秦大富回来给予英雄般的接待,郝卫国亲自泡茶倒水。

余南山边打烟边问秦大富,是不是埋的踏板雷炸的?秦大富点头说,踏板雷真厉害,第一辆过去,第二辆就炸了,可惜没炸到鬼子的军火车。

郝卫国惊讶地放下茶杯问:“没炸到军火车?城西的军火车不是你们炸的?”

秦大富惊叫,城西往前走是宣县,不应该呀。

董保民没想到事情会弄的如此尴尬。郝书记带来鬼子军火车被炸的消息,他就开始自鸣得意,这次行动他慧眼识珠,终成正果,连忙布置会场庆贺。

余南山看他屁颠屁颠地忙前忙后很是张扬,心里清楚,他是在为自己庆功。现在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偷眼看他已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嗯,此刻正是本道体现素质的时候。便说不管是不是大富炸的,反正鬼子的军火没了,大富这边还炸死几个鬼子,值得庆贺。

郝卫国显然也反应过来了,赞这次行动没伤一根汗毛,打死了几个鬼子值得庆贺。马上打听一下城西军火车究竟是谁炸的。

余南山看郝卫国心情不错,上前轻声道:“郝书记,我最近心里很累,能否考虑一下我之前的建议,我几斤几两你是清楚的。要说拔个碉堡,打个伏击没问题。打鬼子脑子不够用。”

郝卫国瞥他一眼,问批评几句想闹情绪?余南山吐吐舌头,抓抓头。

董保民后悔场面弄大了,又不满地瞅瞅秦大富。秦大富也知道他不高兴,心里疑惑到底是谁干的?任谁也不会想起在城西伏击的呀。

董保民忽然想起时郎中,担心这次又被他撞上,问大富能否肯定时郎中到了陶庄?听秦大富说亲眼看他进村才离开的,轻嘘一口气。

肖阳、周长庚及时光被带到营部,独立营营长张本兴,副营长倪发家热情接待。

看肖阳跟张营长进了大门,时光开始打量周边环境。大门前两个岗哨一身新军装,手握汤姆枪立在那儿,像看门的石狮。耳目一新的感觉令他羡慕不已:这样的军队和装备,才能跟鬼子刀对刀,枪对枪的干,看来自己找国军找对了。悠闲地晃到卫兵跟前,微笑着打听是否知道陈耀祖副团长现在何处。卫兵盯了他一会,问打听这事干什么?时光解释,自己是广县城“着名郎中”,之前曾给陈副团长开过方子,想找他问问有没有效果。

卫兵听罢,转身进了张营长办公室,回来后站回原位,看上去没打算理睬他。

时光自感没趣,忽然发现曾子萍背着电台进了树林,估计她要给鬼子发报,便跟了过去。

三五成群的士兵拢着袖子懒慵地晒太阳,帐篷内传来牌九“啪啪”的碰撞声,另一个帐篷里传来喝酒猜拳的吆喝声。怎么会这样呢?他很不解,正准备进树林,曾子萍背着电台出树林,直接跟周长庚嘀咕。

时光跟周长庚打听她讲了什么?周长庚随意的说,她跟几个友邻部队没联系上,可能是山里信号不行。

张营长听哨兵报告时郎中来了兴奋异常,拿起电话要通芜湖又转屯溪,话筒里低声嘀咕一通后,要肖阳接电话。就在两位营长交接电话时,倪副营长快速揭开瓶盖试试水温,跟着喊勤务兵泡茶。他是个公子哥儿,胸无点墨却官瘾十足。年初在师部任参谋长的舅舅授意下,伙同当时的副营长张本兴扳倒营长侯中磊,最后如愿以偿,当了上尉副营长。高兴之余去了县城和睦照相馆,想寄照片让家人高兴一下。照相馆老板禾木得知情况后,请他去了馆子,酒足饭饱后禾木告知,他家人已被人控制,想救人他可以帮忙。他根本没信禾木的鬼话,第三天便有人送来照片。照片上有几个蒙面人持刀站在跪着的家人背后。他惊的目瞪口呆,只好去见禾木,遂被禾木轻松拿下。禾木给他的任务是寻机掌握独立营。张本兴接待肖阳时,他看机会来了,准备嫁祸川军营长,再假日本人之手灭口。他想,半个月后老子就是这儿的主人。

肖阳不知跟谁通话,心怀忐忑“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一个略感熟悉的声音:“是老同学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欢迎英雄归队。”

肖阳听出是他武汉军校同学徐亚东,“哦,是徐兄?你在哪里?”

“我刚到屯溪,祠山岗一仗你英勇无畏,摧毁了鬼子辎重车队功不可没。听说你脱险,我就多方打听!我要在屯溪待几天,张营长马上派人送你来屯溪面叙,顺便在长官面前给你推荐一下。你的手下暂留独立营履行必要的审查,结束后要去泾县。刚才张营长说,与你一道的是广县城里的时郎中,他的药铺是共党联络站。他本人之前在杭州和共党过往甚密,还和日本间谍有合作,战前就曾令广县组抓捕,被他溜掉了。暂时不要惊动他。好了,我马上去见上峰,请将话筒给张营长。”

肖阳坐那儿闷头喝茶,心中却惴惴不安:姓徐的为何幽灵一样盯着自己?弟兄们死里逃生还要审查送走?自己去屯溪,肯定是再难和弟兄们相聚。还有,时郎中进村时提示队伍中有敌特,徐亚东却言之凿凿说时郎中是汉奸,到底谁是汉奸、敌特?若稀里糊涂让军统带走他,我如何向他父子交代?

张营长放下电话坐回沙发,呷一口茶水,悠闲地告诉肖阳,车子一会儿就到。

肖阳放下茶杯,来到门前和周长庚耳语几句,若无其事地回了张营长办公室继续喝茶。

门外按喇叭,肖阳在张营长的陪同下上了车。周长庚等几人拦在车前,说游击队救了三十多川军兄弟,怀疑他们中间有日本间谍,要长官前去认领,言明只交川军。

肖阳说:“长官找我有事,请张营长代劳吧。”

周长庚说游击队跟独立营有宿怨,张营长不一定能领回来。看肖阳没有下车的意思,枪顶脑门,说这些兄弟都是死里逃生,务请长官前去相救。

“周连长,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周长庚语气坚定地说:“长官,你若不救会寒弟兄们的心,我已死过一回了,救不救?”

肖阳无奈地问张营长来回需要多少时间?张营长看了刚才的一幕十分感动,此刻他非常理解肖阳的犹豫,热情的建议:“车子一段路可少跑两个多小时。这样吧,你九死一生的部下,现在不会相信任何人,为保存党国力量,我派车送你们一截路,伤员……”

“张兄,伤员来回颠簸不好,按照你说的路程,凌晨就能带回来。请代为报告,就说我肖阳一定不辱使命,接回这些抗日英雄。”

他们不会一去不回吧?心思缜密的张本兴担心的念头一闪而过。不会的,有老同学关照,他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如果他们不回,又何苦找过来?可是,万一要是遇到情况回不来呢?他们去的是敌占区,谁能保证这一去不会遇到麻烦?那样的话伤员留下来我咋办?

“请贤弟放心,我让卫生兵带上药品跟你们去。我有个不情之请,请时郎中留下。”

时光感觉他面熟,心生亲切,听他要留下自己兴奋的问:“能见见陈耀庭副团长么?”

“他死了。”张营长冷冷的说。时光一愣,看来老郝讲的是真的了,他还想问问爱人的死因,看他不睬不理的神态打消了问下去的念头,准备留下慢慢打听。

肖阳估计徐亚东要逮捕时郎中,跟张营长耳语:“我们还指望他回去说情呢,留下他游击队肯定要误会,不要让人家将破坏抗战的帽子戴在头上哦。”

张营长犹豫一下,说那就等大家回来再说吧。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忽然停下,肖阳一问才知道车子开不动了,看看疲惫不堪的伤员命就地休息。曾子萍打开电台继续联系友邻部队,发觉有信号操作起来,结束后呆在那儿。

肖阳问什么情况,曾子萍苦着脸,说刚才监听到可疑信号,但无法译出。

肖阳问司机车子何时能修好,司机说这车是新的,不可能有问题,到现在还没查出原因。

肖阳决定不等了,要卫生兵留下药随车回去。问时光去独山村还需要多少时间?

时光四周看看,很不高兴地说还有四个多小时的路程,牢骚道:“张营长已同意我留下,你拉我回来也领不走人,游击队不会给我面子的。”

周长庚头直甩,数落他:“真是个瓜娃子,张营长说你是日本间谍,要送你去屯溪交给军统审讯,肖营长救了你!”

“啊?”时光惊诧,茫然地环顾四周。风停树静,晚霞的余晖洒过来,在林子里溅起几串扑朔迷离的光晕。美丽的风景与他灰暗的内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顿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慨。沮丧中想,他们还想回陶庄?我只剩单干一条路了,徒弟已去联络师兄弟,两股人马汇合就宣布,必须想个法子留下他们。他在岔道停下,称先回去跟父亲报个平安再去独山村。他担心肖阳领了人会跑路,不想带他去独山村。

肖阳非要先去独山村领人,再去后山洞谢恩。一行人顺着马路前往独山村,侦察的士兵报告,前方发现游击队。

肖阳拉时光隐蔽观察,马路两旁约有三十多个便衣正散开隐蔽,便说:“时郎中,看样子游击队是想打我们的伏击,你如何解释?破坏国共合作的罪名,游击队背定了。”

时光也奇怪,老郝不是讲国共合作了吗?为何还要打自家人的伏击?一看更疑惑,游击队三个分队六个正副分队长他认识四个,不认识的二分队副老金已牺牲,三分队副老李去了四方村,为何带队的都不认识?他决定前去问个明白,问肖阳去不去?

肖阳放下望远镜说情况不对,这伙人有迫击炮,不像游击队。问时光去后山洞怎么走?时光指了指树林,说插过去上另外一条山道。肖阳朝后挥手。

时业祥见儿子回来显然很高兴,问了他一些情况后开导儿子:“你对国军不了解,讲起来是政府的正规军,其实良莠不齐。你晓得城西胡家药铺大儿子胡斌就是个泼皮混混,竟当了国军官,你没看他回来耀武扬威的样子?连高振庭求见都不睬。我估计你两年前被土匪暴打,可能是他使得坏。以你的秉性,能跟这样的人相处?不要犹豫了,去跟郝书记讲清楚。”

时光还是不想回去,尤其担心带个女鬼子回村,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

曾子萍进洞递给肖阳刚截获的电报。时光忽然发觉她有些面熟,试探着问她是不是杭州人?她没搭理,但她也有似曾相识之感。时光见她不回答,愈发觉得可疑:老余说林晴嫂自称是杭州人,眼前的这位尽管没承认,但能听出她的杭州口音。他怀疑路上遇到的情况可能是她电台给鬼子报的信,不然就没办法解释。

肖阳看电报惊讶:杜鹃,晤面提及教授之事,事关重大,放弃潜伏,营救速归!小林。

肖阳问曾子萍先截获电报有没有译出,见她摇头汗毛便立马竖了起来。归途中不明身份之人的伏击让他开始警觉,这伙人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独山村的?曾子萍未译出的电报很有可能是给鬼子报信。看看曾子萍,想起时光进陶庄时的提醒,难道她真的是鬼子特工?沉吟一会微微摇头,如是她报的信,她就没必要报告监听之事。又看看时光,认为他没有报信的机会,最后归结为独立营那边泄密了。眼下还有个头痛的问题,他曾听余队长说,游击队抓了个姓高的鬼子专家,按照电报的意思,代号“杜鹃”的特工已潜入游击队,而此人刚跟叫小林的鬼子见过面。时郎中提醒队伍里有女特工意有所指,但他不相信曾子萍会是鬼子特工。瞥一眼时光,想起他刚从城里逃回来,强作镇定,问时光是否知道鬼子俘虏情况。

时光点头,说俘虏叫高桥田,是个化学专家,另一个是他的学生,自己还和他谈过话哩。

肖阳又问他何时参加的游击队,何时当的副队长?时光说本来是想找国军的,被游击队劝留,副队长也是老郝刚给的,留在游击队有人不待见才离开的。

肖阳接着问,鬼子的军火库是你炸的?时光摇头说是游击队叫狗蛋的炸的,自己根本没想到他居然炸了军火库。

肖阳再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小林的鬼子?时光警惕起来,的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肖阳没搭话,时光的回答和令人费解的举动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他的推理是:时光奉令潜入国军部队,途中被不知情的游击队劫持,给他副队长是想留他给伤员治伤;他没达到目的,找借口逃离,不期遇上周长庚,假意带上他们以找亲人为名去了城里,趁其不备,单独去和小林接头,却被蒙在鼓里的周长庚等营救。军火库被炸应属意外,但又对他潜入国军有帮助。带自己去宣县是假,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潜入中央军独立营。对自己的提醒是想嫁祸曾子萍以混淆视听。不然,不顾余队长的反对,执意要找国军,被自己带回来还很窝火就没法解释。

他推理完,又深感茫然:如果他就是“杜鹃”,应该对自己的提问讳莫如深,百般狡辩。为何不加掩饰自我暴露?眼前的郎中看上去很率真,问的和没问的都竹筒倒豆子,被鬼子抓了放了还不在乎,难道是个道行很深的鬼子特工?格老子,言行让人逐磨不透,真伤脑壳。

他被自己一番来回推理弄的心烦意燥,慢慢平静后,回忆与这一家三代接触的桩桩件件,不是鬼子特工的判断占了上风。他认为,鬼子特工大都是满脑子军国主义思想,杀人如麻的亡命徒。眼前的郎中面呈善相,枪不会打,电台不会操作。会不会是故意装出来的?不会!心怀叵测之人再怎么伪装,眼神会出卖他的。

刚轻嘘一口气,他忽然又紧张起来:自己接下来还想请他协调领回国军俘虏,他这样毫无顾忌的说词,回游击队能不引起怀疑?到时不仅领不回人,还会受牵连。便打算敲醒他,故作神秘地问时光,他是不是承认自己是鬼子特工了?

时光被他问的哭笑不得,眼前的这位老弟不怀疑曾子萍,反倒怀疑起自己!暗示“杜鹃”是女的,脑壳清爽点好不好?

肖阳公开了怀疑他的理由,周长庚忽有所悟地点头说有道理,他独闯敌营很可疑,老百姓见到鬼子避之不及,谁还敢去鬼子司令部送死啊。

时光看两位很严肃地盯着自己,又看周围眼神都不对,盯着引起祸端的曾子萍,怀疑她有意把水搅浑。时业祥看儿子气的说不出话,问肖阳,说儿子是鬼子特工是啥意思?

周长庚不知肖阳用意,替他解释,说他儿子昨天连徒弟都不带,一个人去了鬼子司令部,行为不正常,鬼子便衣抓他是假,传送情报才是真。

“周长庚,你个猪脑子,我们在一起干了哪些事?你不晓得啊?”时光怼道。

周长庚抓头嘀咕:格老子,确实有点费解。肖阳有意激将,说干那些事只不过为了获取信任。难怪一反常态地要去找国军呢。看看,上司交代新任务了。说罢将电报扔给他。

时光看了电报才知道事态严重,急躁起来。

“肖阳,你就是个‘一根筋’,你去街上问问,有我这样的特工么?”

肖阳说,深度潜伏的鬼子特工多的是,会日语,有鬼子朋友,说说不是的理由。

时光想说,又感觉无从说起,愈发急躁。肖阳问时业祥和小龙怎么看?

时业祥很不高兴,说别人不敢保证,要说儿子是鬼子特工,打死也不信,他姆妈就在当天被进城的东洋鬼子杀害。时小龙看着师傅摇头。

肖阳不置可否的点头说:“也对,时老伯一家对我有救命之恩。算了,睡觉。”

师徒俩被周长庚逼至洞角,时光靠在麻袋上很沮丧,手抱着后脑勺准备睡一会,摸摸头下的麻袋,手悄悄地伸了进去。

周长庚凌晨醒来,发觉师徒俩已不在洞里。

中天的月牙被乌云遮住,只有高挂的三星时隐时现。树林里刮起了黑风,呜呜怪响,刀子般的风在耳边呜咽,连画眉鸟也冻的咿咿呀呀直哼哼,师徒俩将手拢在袖子里,缩在草丛中,仍感觉里外透凉。时光看着枝桠上蜷缩的小鸟,感觉自己的命运跟它差不多,暗骂周长庚不是东西,又骂肖阳“一根筋”。骂累了思忖,游击队拿“着名郎中”不吃劲,国军不分青红皂白要抓人,现在又被一封电报弄成了鬼子特工,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苦恼一会,忽然笑了:“一根筋”现在是没娘的孩子,“着名郎中”已无家可归,大家彼此彼此,哈哈…嘿嘿…啊欠!

他搓搓手抹把脸冒出单干的心思,必须设法留下肖阳所部,如何留得住?不难,既然是“一根筋”,先自证清白,让他明白师徒俩不是“杜鹃”,顺便让他见识一下“着名郎中”灵光的脑袋。不然,队伍拉起来谁当家还得费口舌,一事两勾当。遂对徒弟说:“小飞,我们现在的处境有点那个,必须拿点实在的给‘一根筋’瞧瞧。”

“行,马上去广泗公路?”徒弟也来了精神。

“去那儿干嘛?”师傅不解的问。

“不是要杀几个鬼子给肖营长瞧瞧么?”

时光点头,但不赞成去广泗公路。他想,游击队已在广泗公路闹了几次,连土匪都去凑热闹,鬼子能不防备?自己人少,手中只有两颗地雷和四颗手榴弹,打不成把自己搭进去划不来,体面人不能干蠢事。城西没人去,广县的鬼子保不准不跟朗县的鬼子走动。在路上埋好雷,炸不到军车,炸个送信的三轮子也行,正好游击队不在那边活动,“一根筋”会信的。

“小飞,跟师傅去西门炸鬼子的三轮子。”

“师傅,西门前头是国军,没戏。”

“怎么没戏?广宣公路岔道通郎县,听说朗县也丢了,我就不信鬼子不来往。”

二人来到广郎公路交岔口树林里,刚想坐下歇口气,一辆满载士兵的敞篷卡车拐向广郎方向。李小飞一急,拿手榴弹追上公路,看着远去的卡车沮丧地说,一车的鬼子,来不及炸了。

“我说有戏吧?不急,等他们回来,”时光信心满满。二人决定趁天没亮先埋雷,炸停卡车后再扔手榴弹。按照车印,相隔不远各埋上一颗,计划一人拉一颗,前面的炸不了,后面的跟着拉,炸了就上山,石屋汇合。

已到晌午时分,仍不见鬼子卡车回来。徒弟估计车不回来了,师傅要他耐心等,扭头看看广宣公路,不时地有三轮子穿过,懊糟地说:“小飞,埋错地方了。我们等到太阳落山,如果还没三轮子过来,晚上去城里炸鬼子岗哨。”

头顶暖烘烘的阳光照的师徒俩昏昏欲睡。时光摇摇脑袋,推醒徒弟,两人像盯着猎物似的看向前方,马路尽头开始有黑点移动。李小飞惊叫道:“师傅,一共四辆,炸不炸?”

“炸,你炸前面的,我炸后面的,炸一辆是一辆。军车多,拉响后不要扔手榴弹,不管炸没炸都要快跑,鬼子枪打的准,小短腿跑的挺快的。”

二人迅速归位,四辆车摇晃着缓缓驶来。李小飞认出前面的车就是凌晨过去的那辆,后面的车辆都拉着布蓬紧随其后,前轮到了使劲一拉,“轰”地一声,车头火光熊熊,黑烟弥漫。他猴子般地向山上蹿去。

时光跑了几步回头一看,日本兵将被炸车辆推到路边,两名受伤的士兵被扶上后面的车。

啊吔?尬么大的声响为何没炸死?搓搓手抹把脸,趴回来攥紧绳子等候。

车子缓缓地靠近,他认出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小胡子,立刻心火窜起,母亲和岳父浑身是血的惨景浮现在眼前,正在愣神,第一辆车就要过去,他一个激灵,使劲一拉。

轰!----地雷在车肚子爆炸,油箱跟着爆炸。后面刚加速的车辆猛撞上去。

他来不及查看小胡子是否被炸死,刚跑几步,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掀倒。

轰轰轰----猛烈的爆炸声,犹如晴天霹雷,惊天动地;浓烟翻腾,犹如黑魔降临,遮天蔽日。他趴地上看的张大嘴巴:乖乖,原来地雷尬么厉害?炸死这么多鬼子,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嘿嘿,哈哈!

嗷----嗷-----,他感觉自己像小鸟,张开双臂飞上山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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