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子如流水般淌过,世间万物逐步迈入今岁最后一个月的时光里,最难以接受时间过得这么快的人莫过于朗姆。
就算得知组织的实验获得空前绝后的成果,永生不死已经不再是天方夜谭,而是触手可及的现实时。
都没能生出半点高兴。
近段时间,几乎每个晚上都会从噩梦里惊醒的朗姆已经差不多有小半年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要说上半年他还信心满满,踌躇满志地打算着干出一番成绩,好让自己重新获得庇护,从而避开头顶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到了下半年,就只剩下与日俱增的恐惧。
一次又一次的计划不是这里出现了问题,就是那里有了失误。
好不容易有个进展顺利的,临到头来了个意外。
而打从第一次开始,哪怕毫无证据,朗姆都知道这事跟威士忌脱不了干系。
但防备也防备过了,加密手段也层出不穷地用过了。
直到今天,他所预备用以换取庇护的成果依旧十分惨淡。
为此,朗姆也不是没找过乌丸莲耶告状诉苦,想要寻求一线怜悯。
然而得到的,始终只有漠视。
自此,朗姆的一部分情绪逐渐朝着极端负面的方向不断发展。
失眠、噩梦等一系列副作用随之而来。
但在这之下的,是朗姆始终高频率维持着的冷静理智。
哪怕心弦已经绷到濒临断裂,浓烈的负面情绪死死缠绕在他的脖子上,朗姆大多时候的气急败坏砸东西,依旧是伪装出来骗人的。
甚至在贝尔摩德进入核心实验基地,配合相关实验观察期间,借此抓住了贝尔摩德手下不少小辫子。
然后在贝尔摩德走出核心实验基地之前,吞掉了相当一部分原本属于她的势力权限。
贝尔摩德知道后恼火不已,但最终还是没能从朗姆手里把那些已经被他吞进去消化完全的东西给拿回来。
彼此之间掀起的又一场内斗看得组织其他人直呼热闹。
只是,随着时间来到12月,再怎么冷静,面对自己生命倒计时只剩下2开头的两位数。
本就在朗姆心中盘踞了不少时日的恐惧还是止不住地往外蔓延。
只等一个或是彻底爆发、或是彻底解决的契机。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被送到了他的跟前。
…
瑞狮——苏黎世,
雨从云层里落下来之前的天气很多时候都是灰蒙而又压抑的。
进入到12月的苏黎世在8号这天迎来的,便是这样一个伴着风的雨天。
落在艺术细胞丰富、情感神经细腻的人们眼中,大抵可以折射衍生出无数作品和感悟。
落到朗姆眼中嘛,那就只是一个又冷又讨厌的天气。
风起的冬季凉意被隔离在外,带着灰蓝色调的昏暗光线透过窗户,照清楚了朗姆那张没多少表情的脸。
空无第二人的房间里,没有使用任何易容手段的朗姆眼底一片青黑,面前随着长时间无人操作而进入到休眠状态的电脑屏幕一片漆黑。
一片寂静中,窗外阴了许久的天悄然落下了雨。
蒙蒙细雨哪怕拍打到了玻璃窗上,都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下了多久,倏然,一道邮件提示音响起,搁椅子上雕塑了许久的朗姆犹如被注入了生命力。
休眠状态的电脑被手动唤醒,亮起的屏幕很快就定格在了一封来自顶头上司的邮件上。
随后,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朗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安静的雨天里,
终于从乌丸莲耶那里看到一线生机朗姆呼吸难以抑制地漏了一拍:
“感谢您的仁慈宽厚,只是…”
“结果出来之前,我会确保威士忌不会插手进去,但作为公平的代价,输赢的赌注将由他定。
这一点,你自己心里有数。”
朗姆心头的忧虑顿时被打消了不少。
他不怕自己抓不住机会,更不怕任务困难程度极高,就担心威士忌在他忙活的时候,搁背后又使其他手段。
随即,想搞事的心悄悄冒出了头。
“先生,您也清楚之前威士忌阻拦了我不少计划。而这次…也毕竟是我最后一次机会。”
“那么,你想要什么作为保障,朗姆?”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平静而自然的问出了朗姆最想要听到的那句话。
转瞬间进行了无数思考的朗姆在乌丸莲耶话音落下的第三秒,给出了回答:
“我手下尽是一帮废物,比不上威士忌那里人才济济。
因此,这次任务,我想借威士忌手下的响一用。”
语气诚恳地说完,朗姆又立马保证道:
“除了任务期间,响可以自由行动,威士忌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随时关注他的动向。”
“要是响因为我的原因出了事,那就当我输了这一局。”
开着扩音的手机将朗姆的话清晰投放到一间位于某座阳光灿烂海岛上,空旷安静屋子的每个角落。
置身于此的乌丸莲耶正坐在窗边小圆桌上,晒着舒适温暖的阳光。
一缕风从半开的窗户外吹进来,将他手边摊开的文件吹起了一片页角。
“你也听见了,那么,你的意见呢?”
当着电话另一头朗姆的面,乌丸莲耶看向坐他对面,手边放着一本翻开书页的书的乌丸苍信,很是和气地问他。
阳光落在乌丸苍信的上半身,将他挺拔而又锋芒尽藏的身形照得分外清楚。
唯有抬眼的那瞬间,才会让人看清这人凌厉而又俊美的脸上,有着一双沉淀着血色的眼睛。
“我没有意见。”
抬眼迎上乌丸莲耶看过来的目光,乌丸苍信不带任何犹豫地给出了回答。
语调一如既往的淡漠,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那就这么定了。”
乌丸莲耶一语定音,意识到威士忌此刻就在对方身边的朗姆当即就按下了其余心思,此刻更是识趣地见好就收。
恭敬地又寒暄了几句,说了些好听的场面话后,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段通话。
另一头,
沐浴着午后阳光的乌丸苍信在回完话后就继续垂目翻阅起了手边那本已经看了大半的书。
通话结束之际,恰巧看完一张右页。
然而接下来,他并没有翻开下一页,而是取过一旁的书签,将其放在摊开的书缝间。
随后合上书。
与此同时,安静没几秒的屋里,又响起了新的电话声。
“…这次的事,不容有失。”
“是。”
这次的通话更为简短,电话另一头冷硬的回复声才落下没两秒,这边就已然挂断了电话。
数个电话打完,乌丸莲耶继续处理手头的文件。
对面仿佛被遗忘的乌丸苍信一边沉默无声地听完全程,一边将目光投向了窗外远处泛着粼粼波光的海面。
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
这样的相处更是自从他们来到这处海岛,就持续至今。
仁善亲切,宽厚谦和,当这些听起来完全是在形容一个好人的词汇前面加上乌丸莲耶作为主语时,
乌丸苍信除了觉得可笑,就只剩下隐于内心深处的厌恶和越发深厚的忌惮。
安静中,时间悄无声息地往前流逝。忽然间,一道声音传入乌丸苍信耳中。
“再耐心等等,今年的新年礼物,会如你所愿。”
意味不明话里,乌丸莲耶给出了他的许诺。
对此,乌丸苍信收回视线,垂眸应声道:
“是。”
三点多,只有他们两人存在,最多外加一只乌鸦的房间半开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先生,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敲门提醒后就站在门侧的乌丸管家语气恭敬地朝乌丸莲耶开口道。
乌丸莲耶起身朝外走去,随即乌丸苍信拿起那本合上书页的书,脚步不紧不慢地也跟了上去。
走出门,穿过较为私密的生活区,一行七八人的实验研究员安安静静地候在实验区门外的空地上。
背后不远处,一扇紧闭的机械大门切断了他们通往门外走廊、电梯的唯一通道。
如出一辙的打扮,不尽相同的身形长相,这些人不仅是组织最核心金贵的实验员。
同时也是十天后,一场专为乌丸莲耶而准备的手术实验出席人员。
而此刻这一行人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给乌丸莲耶进行手术实验前,每天都要进行的日常检查。
作为顶楼占比最大的一个区域,实验区的面积比生活区要大很多,当然,资金投入量也是最高的。
里面随便一个医疗器械和设备,都价值不菲。
检查期间,乌丸苍信并没有跟进实验区,而是就近在实验区门外随意找了面墙靠着,然后打开带过来的书,继续往后看。
一路跟着过来的乌鸦敛着翅膀,安静地待在他肩膀上。
直到研究员们从实验区里走出来,才展了展翅膀,提醒式的发出叫声。
被提醒的乌丸苍信合上手上的书,目光自走在前面的研究员们扫过时,微不可察地凝了一瞬。
随后落在了走在后面的乌丸莲耶和乌丸管家身上。
同样,研究员们走出实验区的门后,视线也不可避免的看到了斜前方靠在墙边一身黑衣,肩膀上还落了只乌鸦的乌丸苍信。
他们中,有人曾在之前的核心实验基地里见过乌丸苍信,有人则是今天才抵达这座海岛。
但不论哪一种,在短暂暼到一眼乌丸苍信后,没人再敢抬眼去暼第二眼。
做完检查工作的研究员们和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他们的活动区域和居住场所就在顶楼下两层。
只需一个电话,最多一分钟,位于顶楼的乌丸莲耶就能整整齐齐地见到这支优秀团队。
机械大门随着研究员们的离去而重新关上。
而在他们不曾发觉的背后,先前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的乌丸苍信却是再度对他们的背影投去了目光。
直到机械大门重新阖上,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看向倏然冷下脸的乌丸莲耶和乌丸管家。
“您提前做好的第二手准备,从今天开始,就可以启用了。”
从乌丸苍信举止中意识到不对劲的乌丸莲耶快速思索起了这批研究员,尤其是今天新到的那三个人在给他做检查时的行为举止。
一旁,在脑海中将那三人资料反复回忆了好几遍,没发现什么问题的乌丸管家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乌丸苍信。
“不知那三位研究员里,究竟哪一个有问题?”
最主要的是,怎么看出来的?
曾见识过乌丸苍信处事手段和谋算能力的乌丸管家不是不相信乌丸苍信给出的判断。
而是他还需要一个指向性的调查方向。
调查的目的,当然也不仅仅为了找到一些能够证明某个研究员有问题的证据。
能有资格进到这座海岛上的研究员,无一不是经历过身份背景的重重审核,能力技术的多年验证。
以及,在为组织工作的这起码五年以上的时间里,始终没有出过半点差错,不曾被查出半点问题。
要是真有问题,那绝不是小事。
乌丸莲耶开始盘算起这背后,哪些人的可疑度更高。
“最胖的那个。”
乌丸苍信给出的答案相当地言简意赅且具有指向性。
乌丸莲耶和乌丸管家一听就知道他指得是谁。
然而也正是这个回答,不仅让乌丸管家感到心惊,就连乌丸莲耶脸上都难以抑制地露出两分讶色,
随即,浓烈地阴鸷之气染上乌丸莲耶的眉梢眼角。
被乌丸苍信点出来的那个人不止在今天到来的三人中,就算是在包括后备人选在内的所有研究员里,都可以称得上一句老资历。
五十多的年纪,有二十多年的岁月都刻画着组织的痕迹。
这样的人有问题,尤其这么多年来都没能被第二个人发现,那打得可不光是一个人的脸。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直属小队队长香槟,可不是现在和茴香酒斗得有来有往的这个。
这背后牵扯到的,将是足足两代人,甚至,还有可能不止。
“你从哪里发现了不对?”
这回开口问的人是乌丸莲耶。
微冷的声线配合着逐渐恢复往日平和状态的神情,此时的乌丸莲耶脸上已经看不出太明显的情绪波动。
但如果真得已经一点儿都不生气动怒了,又怎么会亲自开口询问缘由。
“长相。”
乌丸苍信再次回答得相当简练,不过随后便给出了稍微详细点的解释。
不至于让人听了一头雾水。
“那人虽胖,却有一副好骨相。”
“要是瘦些,又恰巧有个遗传了这副骨相的女儿,那么,将会和我记忆里的一个女人起码有八分以上的容貌相似度。”
大概是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乌丸苍信心中就浮起了一张很有记忆的脸。
优秀的记忆能力足以让乌丸苍信深刻记住见过的每一个人,从小见多了也记多了之后。
看人时,比起轻易就能记住的千人千面的外表特征,他自然而然地就喜欢起了一种花点心思在心底描绘对方骨相的自娱自乐小游戏。
然后自此,养成了这种看人看骨相,但鲜为人知的小习惯。
持续至今。
当然,不独是优越的骨相和出众的气质。
乌丸苍信记住的还有女人作为一个以打击军火走私作为行动主旨,背后与官方势力有牵扯的灰色组织领头人身份。
以及…对方死在他手里时,瞳孔里代表着灵魂存在的光,一点点散去的模样。
简单地提了提名字和大概身份,乌丸莲耶和乌丸管家心底的凝重就又添了几分。
一个为组织工作了一二十年的核心研究员,纵使可以理解其女儿的立场与组织相背。
但要再添上一层以血铸就的仇恨,那听起来就只剩下不寒而栗了。
尤其是在此刻至关重要的现在…
乌丸管家肃着脸出去安排人调查,乌丸莲耶独自去了书房。
剩下的乌丸苍信领着肩膀上的乌鸦,神情淡然地回到了顶层剩下那小部分属于他的生活区域。
进到门内,乌鸦熟门熟路的扇了扇翅膀,落到窗边不远处的栖息架上。
乌丸苍信则打开手机通讯录,拨通了置顶的那个电话。
拨出去的电话响铃不到一秒,就被接了起来。
“大人!”
哪怕是隔着手机,乌丸苍信依然感受到了响的热情满满。
“早安,响。”
“早安,大人。”
乌丸苍信冷淡的语气丝毫没有对响的心情产生任何影响,一大清早就接到自家大人电话的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半点也不去思量这通电话背后的含义。
或者说,不愿意去思量。
“响,组织很快将有一个由朗姆担任最高指挥的大型对外任务。”
“我已经和朗姆达成了约定,任务结束之前,你听他调遣。”
电话另一头不出乌丸苍信所料的沉默了几秒。
然后,是一句没有任何质疑的询问:
“大人,您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闻言,乌丸苍信垂下眼帘,语调没有任何变化的回他:
“让他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