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越身着灰色衣袍，很容易与夜色隐为一体，他回首眺望芙蓉殿的方向。
纯粹深蓝的天空如同一块上好的绒布，漫天星斗是散落其间的刺绣，精致的飞檐翘角好像要将天幕刺穿。看着看着，他心中泛起隐痛。
他对她做的事，何尝不是把一块完好的织锦给划烂了。
今日八月十五，他怕她想家，冒险潜入皇宫探望。他看见她穿着那样的衣裳，端坐在鹤汀阁的高堂之上，眉眼间的狡黠让他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多久没看见那样的笑容了？
上一次……
大约是两年前的冬日。
大雪下的很厚，她穿着月白的斗篷，蹲在雪地里半晌。他怕把人冻坏了，走过去喊她，看见地上有成双成对的两个雪人。
她抬起脸，鼻头冻的通红，却笑靥如花，天真道：“师傅你看，这是我，这是你。”
他浑身一震，神色堪称狼狈。她爬起来扶住他：“师傅你怎么了？”
她刚玩了雪，手心凉的惊人，他却觉得滚烫。心下大乱，抬手将她一把推开，声调冷的如同未化的霜雪：
“跪下。”
她险些摔倒，趔趄几步后怔愣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偏偏他的表情比这场冬雪还要寒。
“一个时辰后再起来。”
她向来听他的话，静默地站了片刻，双膝一弯，朝雪地里跪下去。
他并未离开，渐渐看见她脸色苍白得跟雪地都要融为一体，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尚未触到她的脸又慢慢收回来，笼在袖里，狠狠发抖。
她跪了一个时辰，他在旁侧站了一个时辰，彼此都没有说话。
最后他的鬓发眉间落满了雪，嘴唇微动，吐出一团白花，带着无边冷意：“起来罢。”
她的倔脾气在这个时候展现的淋漓尽致，站都站不住了还不让人扶，咬着牙自己挪回了屋里。
齿贝将发白下唇咬出一条血印子，触目惊心。
进了屋，佣人用棉被将她裹了个严实，灌下驱寒汤，又把准备好的汤婆子塞进她手里。
他站在窗口，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大雪覆盖其上。
身后忽然响起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冻坏了的一点鼻音：“是我失了礼数，僭越了。”
他转过身，看着她抱着碗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执拗得像他刚见她的时候。
后来她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晨昏定省，读书习字，规矩的过了头。他心中发涩却又无从说起。
有人设了一局棋，他本是一枚棋子，却又让她做了他的棋子。
他教会她她应该知晓的一切，却唯独后悔教她赌茶。
允王登门求娶的那一刻，他生生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那样古灵精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
被茶杯划破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只玉簪，那是他买来送给她的及笄礼。小姑娘虽是众星捧月的云家小女，在他面前却从不敢戴什么首饰。思及小姑娘总是爱美的，他于是买来送她。挑选的时候过于木拙，连店主都笑话他……
只是如今看来，永远也送不出去了。
手指略一用力，玉簪断成两截，一半跌碎在地上，一半留在手里碎成齑粉。手一松，扬散在夜风里。
他苦笑两声。
是啊，谁会不喜欢。
……
夜风遥迢，圆月高悬。
站在庭院深深的皇宫里，伏越终于明白，不是怕她想家。
而是他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