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施加在霍渊身上的束缚缓缓解除，他逐渐适应了身体的变化，却没能适应这对他来说有些拗口的称呼，“抱歉，一时半会儿我还是接受不了。”
“没关系。”艾琳温柔地注视着他，“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愿意和我说说话吗？”
“时间恐怕已经没有那么多了。”东方云皱着眉头，“这里马上就要崩塌了，根据慕枫的推算，水无月应该打算让所有太云学院的幸存者和黄金狱一起覆灭。”
“你猜得没错。”霍渊点点头。
“果然还是站在了他们那边么？”
披着深紫色斗篷的少女忽然出现，一双紫色的眼睛淡淡地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落在了霍渊身上。她没有动，无形的压力却随着眼神蔓延成能量徐徐展开，她开口说：“我早就说过，没有信仰的人不值得相信，可偏偏你的天赋好用，首领很需要这样的力量。”
“不过没关系，我会替他处理掉背叛者，而你的天赋……归我了。”
“住手！”
艾琳张开精灵双翼，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霍渊身前，少女的眼睛中涌现出悲伤，连带着声音一同变得有些可怜：“他是我的弟弟，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停。”蝠直截了当打断她要继续下去的共情发言，“我不关心这些，如果你们有所遗憾，在新世界成立以后一切都会得到解决，不需要在此时此刻向我展露你的悲哀。”
“果然。”艾琳由悲伤转化为坚忍，“水无月和传闻中的一样冷血。”
“冷血？”蝠挑了挑眉，“我想你搞错了什么，这世界上没人应该倾听你的悲伤并且为此做出怜悯，这不是我的义务也并非我的本分，是你们太天真了，我是来为首领扫清一切不利因素的，按道理来说，没必要和你们浪费口舌。”
她手上凭空生出一把制式手枪，枪口对准艾琳的脑袋，冰冷的枪身和她的眼睛一样冷漠无情。
“砰！”
毫无准备的一枪，子弹隐没在艾琳背后的墙壁上。蝠皱了皱眉，转而看向还维持着术式的叶静语。
“利用音波偏移了子弹轨迹么？”她撇撇嘴，“幼稚的把戏，不过倒是符合你们的年龄。”
“根据档案显示，你不过也才二十岁，充其量不过是个大我们几岁的黄毛丫头罢了。”东方云缓步上前，“自己都乳臭未干，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五十步笑百步？”蝠忽然笑了，“真敢说啊。”
她抬起没拿枪的那只手，身后忽然升起巨大的深紫色幻影，模样像极了生活在西半球热带雨林中的蝙蝠，只不过身形大于他们数十倍。蝙蝠扇动那有半个学院大门大小的翅膀，霎时在这片已经宛如废墟的第一防线上掀起一阵狂风。
紫气缭绕在狂风之中，艾琳的精灵翅膀被这阵风吹得朝后用力弯曲，然而站在她前方的东方云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她淡淡地念了句不知内容为什么的口诀，而后九条尾巴从她身后出现，将吹向三人的风尽数挡下。
“九尾狐。”蝠眼中情绪翻涌，“讨人厌的生物。”
“蝙蝠也好不到哪里去。”东方云礼貌地回敬，“你刚才说，讨厌别人向你展露怯弱。但我猜那些紫气里应该就是你想向我们展现的种种过往吧？自己不允许别人发声，却能容忍自己表现吗？还真够宽容的。”
蝠沉默。
她没否认东方云，因为她的确打算那么做，不知道为什么那点小小的愤怒在方才被东方云的话放大，放在平日里这绝对是小到足以让她忽视的情绪要素。可刚才是怎么了？莫非是积压已久么？从伊比多的死亡开始，自己似乎就隐隐产生了怀疑和动摇……
情绪是影响任务的首要因素，从加入组织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因此无论任何时候，只要为了达成目标她连同伴都可以出卖。可她到底是人，就连兰丸那样子的机器都在首领的改造下变得有温情有血肉，让她一直保持冷漠，这太难了。
……真的是因为这样吗？
她抬眼看向东方云，忽然觉得那双杏眼让她异常晕眩。
“幻术？”蝠当即做出判断，“我见过的幻术太多了，即便你是欲流操纵，我也有能够破解你幻术的办法，还是说你觉得九尾狐能对我生效？”
“复制是最无聊的手段，但却最直接了断。”东方云身后的九条尾巴摇摆着，“不过，你太傲慢了。虽然在所有的天赋书中都没记载过你这种天赋，但效果带来的弱点显而易见——那就是你复制的能力都记载在册。”
“你说得对。”蝠抬手，留下一轮幻影，“但复制的好处在于，眼花缭乱。”
周围开始变暗，那并非是环境导致，而是蝠在影响东方云的视线。阴暗在她瞳孔中像墨水一样晕开，但她什么表情也没有，眼神平静如水，狐狸的纹路顺着虹膜铺展开来。
她很淡定，但这种淡定和慕枫不太一样。慕枫心里总是存着很多事，而东方云是真的对大多数事情都不关心。蝶豆总说她活得像个人偶，只有提线的时候才会稍微动一下，其余时候都处于放空状态。明明有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却拿来浪费，真是可惜。
白色顺着鬓角自下至上染开，对于九尾狐来说，白是很美丽的颜色。越是白发，越是强大，在狐群中越是高贵。东方云从觉醒的那一天起便拥有一头化身后修长的白发，白得美绝人寰，父亲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目光中还带着些许对于强大的敬畏。
“因为内心有所缺失，所以要不断复制，以此弥补某个遗憾。”东方云歪头，露出动物般的原始，“没有方向，就要大声说话，毕竟蝙蝠是没有视力的动物。”
“少装深沉。”蝠双手结印。
“你没看过帝都的童话吗？九尾狐最擅长看穿人心了。”东方云说。
“是吗？”蝠的表情忽然变得玩味，“那你姐姐出走的时候，你有没有看穿她在想什么？”
东方云一愣，正在狐化的脸颊出现一瞬间的凝滞，不过很快便恢复平静：“不知道，毕竟狐狸不擅长揭穿同类。”
“很诚实的回答呢。”蝠展开术式，成型的领域封闭住所有人，“也对，档案上记载你不是很会说谎。”
“不会说谎和不喜欢说谎是两回事，你们应该学会纠正用词。”东方云的声音透露着淡淡的死气，“不过这倒是让我很意外，你们竟然还专门研究了我这个……群众演员。”
“原来在你看来自己只是个群众演员的地位么？那你还真是轻看自己了。”
轻看？倒也不是吧，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待在某个位置上，所以就自己编排了。从小她就知道，虽然长得美，虽然有着在人群中别人根本无法忽视的美貌，但自己注定拿的是路人甲的剧本，哪怕附加在“东方云”这三个字前面是数不清的优秀头衔。
她不想争抢什么，如同她的名字一样，云。云不需要什么，非要说的话，大概只需要能够推动它向前向后的风罢了，风又需要多少呢，如果不下雨，云只需要安逸地维持白色——而这个动作基本上不需要任何思考。
“我不相信每个人生来都是主角这句话，太虚假了。”东方云说，“世界是一场巨大的剧本，身处这个剧本之中有主角就会有配角，自然也会有群众演员，也许扮演这些的人会不断更换，但只要剧本还在，这场戏就不会散场。”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对我而言，林亦飘就是这个剧本中的主角，而我们这些群众演员和配角的任务，就是负责配合他演完这一场戏，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还能帮帮他，就这么简单。”
这段像是获奖感言一样的话说完后东方云如释重负，虽然在这之前，她可能都不知道一直压在自己心上的到底是什么。石头终于落地，已经完全变成狐狸眼睛的视线尽头，一个穿着汉服的高挑身影缓缓朝她走过来，她背后泛着光，像是神话故事中的神女。
是姐姐啊。
“阿云，原谅姐姐。”东方竹临走前为自己精心打扮，阳光洒下来衬得她如同将要羽化成仙，“一代只能有一个九尾狐，只要有了继承人，她们就无所谓会失去谁，你生来平淡，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只要有你留在这里，姐姐便能成为自由之身。”
“自由之身……吗？”东方云思考了很久这个词的含义，“阿姐要去哪里呢？”
“很远很远的地方。”东方竹说，“远到可能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于是为了“九尾狐必须有一个继承人”这种很无聊的事情，东方云留下了。她协助姐姐逃离家族，在太阳快要出现在地平线的时候，姐姐走出了家族最外围的墙，回头望去，妹妹正站在写满戒律的庭院中，目光呆滞地送她远去。
那天之后她就活成了姐姐，从前不向她投来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慈爱又森严，从前不向她投放的关心，如今变成了条例与注记。东方云是比余林柚还会逆来顺受的性格，关住她的除却母亲的规矩，父亲的慈爱，更多的是想要守护姐姐不断远去的心，那颗心随着姐姐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天之后，“东方竹”成了家里的禁忌词。
九尾狐世代单传，并且只传女子。可偏偏在东方云这一代出现了两人遗传九尾狐体质的情况，姐姐像父亲，天性向往自由，母亲将挑起家族大梁的重任托付给她，无异于将向往自由的鸟儿关在笼中。而妹妹的出现，让东方竹看见了打开笼子的钥匙。
“因为你不争不抢，所以那天出走的不是你，而是姐姐。”蝠的声音从夜幕中传来，“用群众演员这种话安慰自己是不是会好受一点呢？其实你也想和姐姐一起离开的吧？那样的家，全是束缚，有什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