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言雨生百谷。
世家子弟们通常喜欢在谷雨这天迎着赏花喝茶，不过今日一整天都下着蒙蒙细雨，于是最多也只在院中玩耍。
再加上东楚近些日子打了胜仗，玩乐起来也就越发显得名正言顺，就连宫中都每日宴请不断，一副张灯结彩的景象。
南晋俘虏还未到，东楚使节与南晋帝的谈判还未完全结束，所以最大的庆功宴定在了四月。
距现在也没多少日子了，宫中最近一直忙着操办相关事宜。
在这样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已经准备好在荣祯下一次到来之际和他同归于尽的江素盏发现，最近好像总有其他地方的宫女跑到她的院子里和那些太监看守闲聊。
这些太监往日几乎见不到人，每天守在这里怨声载道。
如今能天天听外面的八卦自然津津乐道，再加上南晋的事情让荣祯变得忙碌起来，他们便也越来越松懈，有好几次江素盏偷偷走出去都没人注意。
如果她能就这样离开的话……意识到这点时，江素盏心跳都快了几分。
不过很快她就平息了这样的想法，如果她离开，剩下的那些南晋人怎么办呢？
就算是死，她也不愿意拖那么多人一起下水。
“江素素！”
就在她站在门口看着太监聚在一起聊天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久远，久远到她身体僵硬，半响都不敢回身。
“太监好不容易都被吸引过去了，你怎么不跑啊！”
在她愣在原地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几分。
她终于有勇气扭头，就看到了一张这辈子都没想过还能再见到的脸。
出现在她身后的女子满脸不耐烦，喋喋不休地教训着她。
正如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还是邻居时候那样。
“所以我说你是真的蠢，从小就脑子不灵光，现在都到这种地步了还是这么不聪明。
“都吃那么多苦了，竟然还能不成长，尚书大人那么聪明的人到底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孩子的？”
说着，女子一把将江素盏扯了过来，指着后面的一条小路，神色严肃。
“这种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的。”她说，“赶紧出去，会有人接应你离开东楚的。”
女子叫苏钦兰，是与尚书家敌对的门下省侍中之女，经常与她看不对眼。
每次见面就是冷嘲热讽，甚至有好几次几乎要打起来。
就是这样的苏家在裴栖鹤被通缉之时，公然在朝堂上替将军府和尚书府求情，最后落得一个被判处同党的下场。
江素盏不明白这么讨厌尚书家的侍中为什么会敢替他们出头，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讨厌她的苏钦兰在她答应换取三千人的那个晚上，想方设法地帮她逃跑。
她总说她太蠢了，可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苏钦兰不是更不应该去做吗？
“我不能走。”江素盏握住苏钦兰的手。
“我要是走了，你们会遭殃的！”
深陷宫中，无论被怎样折辱她都能支撑着，可在此刻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我一生享受家中荣华富贵，什么也没做到。如今只是留在宫中就可以保护这么多人，实在是……”
“所以我说你很蠢！”苏钦兰生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荣祯已经打算给你封后了！本来就有很多人觉得你一直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这样一来，你以后如何自处呢？”
苏钦兰以极快的速度说出这一番话，待一口气说出来后她才意识到什么，正想解释就看到江素盏平静地笑了。
“有人这么想很正常。”她甚至还拍了拍苏钦兰，像是在安慰。
“我并非为了谁的感谢做出这样的选择，更何况，我现在谁也接触不到，那些流言蜚语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这个傻姑娘，苏钦兰心中更加五味杂陈，真不在乎会手都在颤抖吗？
她也顾不上许多了，看那边太监说得高兴都快走到树边上，干脆招呼另外几个人一起过来拉江素盏。
“我走了，你们都会死！”江素盏摇头。
“如果不是你，我们早就都死了。”
女子们来之前很显然早就已经达成一致，不假思索地把江素盏往外面拉，眼看再不阻拦真的就要被送出宫，江素盏只能将计划和盘托出。
“我不会走的，但也不可能留下来封后。”
她咬牙，“我会想办法刺杀荣祯，只要他死了，整个东楚就会陷入混乱，到时候我们一起跑。”
“你疯了！”苏钦兰第一个开口，“荣祯习武，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
江素盏坚定地说，“我可以和他同归于尽。”说着她将手抽出，神色肃穆。
“就算我离开皇宫又能怎么办？尚书府已经被毁，南晋现在也一片混乱。难道你们要我在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普通日子？苏钦兰，你会这么想我吗？”
“我怎么会……”
苏钦兰明了她的话外之意，可她依旧不愿意看着江素盏去送死，语气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快走吧，比起我，你们更应该逃跑。”江素盏用力地拍他们的肩膀。
“不论成功与否，之后东楚绝对会大乱，到时候你们就都危险了。”
苏钦兰沉默了许久，最终不再言语，转而从怀中掏出了一副地图。
“这是皇宫地图。”她说，“总有用得上的那天。”
这次江素盏没有拒绝，她将地图小心翼翼收起，然后向着屋内走去。
有女子还想再伸出手，却被苏钦兰阻拦。
“让她去吧。”苏钦兰说，“从第一天开始，你就知道她是这样的人。”
“既然送江素盏出宫的计划失败了，接下来我们必须要铺好后路，保全其他人的性命。”
在太监的欢声笑语中，苏钦兰等人悄悄离开。
在人群中，一名正在闲聊的太监看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很快又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