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乌黑朦胧中，学校那条通往教学楼的水泥路上隐约散发出团团光晕，那是一盏盏路灯。
道路两旁的雪松在迷雾中，仿佛变成了有生命的怪物，张牙舞爪地望着任何一个走在路上的行人。
可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两个报团取暖畏畏缩缩朝前走的小可怜。
一向以身高为傲的李菲宇，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弱鸡。
即便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处于高度紧绷边沿，只有掌心的温度，才能让他觉得踏实一些。
赵清雨虽然也很紧张，但情况相对李菲宇来说却是强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她潜意识里对各种事情诡异的程度接受度很大，现在的这种情况，还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当然，她依然很小心。
终于，两人走到了逸夫楼前，隐约看到一楼大厅通道的对面，教学楼那里一片朦胧的亮光。
但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不为别的，平常上学他们最爱走的捷径通道，此时变得深深幽幽，光是看着，就会让人产生一种不好的联想。
李菲宇：“咱们从旁边绕过去吧。”
赵清雨：“好。”
于是，两人的想法又非常默契的达成了一致，皆一起转身，朝另外一边的室外通道绕过去。
在绕过逸夫楼后，整个教学楼的轮廓展现在眼前。
虽然具体轮廓在暗色的浓雾中看不大清，但是每一个教室里都灯火通明，明亮的光线从巨大的窗户里透露出来，只一眼看去，就能大概看出每个班级的所在位置。
高一三班在一楼正中间，很好找。
他们慢慢朝高一三班所在的方位走去，两个人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轻放缓了，李菲宇甚至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喘气声太大，吵到了里面的什么。
整栋教学楼十分安静，安静到诡异，不知道为什么，赵清雨忽然想起一件很无聊的小事，之前班主任经常会在自习课突袭进来，然后指责他们班上的学生吵得“整栋教学楼都能听到”，也不知此事如今安静，班主任有没有感到很是欣慰呢。
两人很谨慎，并没有一开始就进教室里，而是打算先从外面的窗户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以前正常情况下，在外面走廊的台阶下都能看到一楼教室里的情形，可现在雾太浓了，两人站在离窗户很近的地方，脸都快要贴到玻璃上了，也只能勉强看到靠近窗户的这几个座位。
没有人。
只能看到课桌上堆满了书籍和作业本，几张桌子上的都摊开了一本语文课本，似乎都翻在同一页面上。
两人互看一眼，又朝教室后门走去，门是开着的，没有关。
站在后面，他们这次终于看清楚了靠近后门口的这两个座位上，不止有语文课本，旁边还放着弹开的笔记本，上面的零星的记录了些知识点。
李菲宇立即朝旁边的课桌看去，那里是他的座位，幸好上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要不然他真的要跳脚了。
赵清雨则是直接朝前面自己的座位走去，那里也没有书。
一组下来，只有他们两个的位置上什么也没有，其他桌子上全都摆放着语文书，也都翻在同一面，就好像除了他们两人，其他座位上都有人在上课一样。
饶是赵清雨接受能力强，也忍不住汗毛微微倒立。
李菲宇更是直接要拉她出去，“这地方比外面还渗人，咱们还是溜吧。”
“等下，我再到那边看看。”
赵清雨说着，不等他反应，直接从讲台的方向绕到教室另外一边，在经过讲台的时候，她侧过脸看了一眼，黑板上正好写了几个第二单元第一课的词语。
难道真的在上课？
这个诡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接着，她强自镇定地走到第四组，终于在学校里看到了第一个人：阮铃。
虽然离了有一两米的距离，阮铃的轮廓被迷雾挡住，但赵清雨还是可以看到，对方正盯着黑板，好像真的在看上面的老师讲课一样。
李菲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旁，轻声问道：“怎么了？”
赵清雨没说完，伸手朝阮铃的方向指了指，李菲宇顺着看过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在这样的环境里，突然出现一个人，比没有人还特么的吓人啊。
“她、她是谁啊？”李菲宇声音都在发颤。
“阮铃，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
“别吧……”李菲宇想要伸手拽住她，可赵清雨却早已下了讲台，朝阮铃的座位走去。
阮铃坐在靠墙的那个位置，同桌是王浩，虽然现在赵清雨看不到位置上的人，但直觉还是觉得不要占据到这个地方为妙。
她停在了外面的过道里，离阮铃只有一个课桌的距离。
“阮铃？”她试着轻轻喊了一声。
没想到，阮铃竟然真的听到了，微微侧过头，有些迷惑地望着她。
“怎么了？”阮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机械迟钝，漂亮的眼睛里，乌黑的眼珠没有一点反光，像是两个黑洞。
赵清雨的眉毛轻轻拧了一下。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赵清雨尽量说得比较委婉。
阮铃有些困惑地说：“当然是在这里上课啊。”
上课……赵清雨又朝讲台上看了看，有雾挡着，看不清黑板了，可是那两个黑色的阴影在迷雾中格外令人心惊。
她知道近处的那个是李菲宇，可是李菲宇身后的那个……有是谁？！
赵清雨想要张嘴说话，可是却发现自己除了牙齿上下打颤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其实，我想好了，这里挺好的，我不会离开这里，这一次，我要好好学习，再也不会指望任何男人，以后成为一个让人敬佩的女强人。”
赵清雨猛地扭头，朝阮铃看去，明明离得那么近，可后者的面容却越来越模糊。
她还在说话：“对不起啊，赵清雨，如果一开始我们就不认识的话，那该好多啊，我很自私的，这个世界就留给我好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而她整个人最后也逐渐消失，最后和周围的雾气融为一体。
赵清雨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也顾不上阮铃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立即冲到讲台上，拉住一脸迷茫的李菲宇，飞奔出教室。
“怎、怎么了！”李菲宇跑得比她还快，最后变成了他拉着她。
“阮、阮铃消失了。”
赵清雨心有余悸地说。
李菲宇没有离得太近，所以并没有看到这一幕，闻言疑惑道：“消失了？什么意思？”
“我看到她，她好像……变成了雾。”
“我……去！”
两人总算是明白了老爹爹那句“外面到处都是人”是什么意思，感情这莫名其妙的雾就是人变的啊！
这种认知，成功地颠覆了两人的世界观，这个世界果然太可怕。
“赵、赵清雨，我现在觉、觉得你以前说得对，这个世、世界，绝壁是虚假的幻境，要不然这种情况，真的没法用科学解释啊！”李菲宇望着周围的浓雾，哆哆嗦嗦地说。
赵清雨深以为然，不过，她没有告诉李菲宇，阮铃和她说的那些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约觉得，其实阮铃和他俩一样，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怪异，可是却宁愿自己沉醉在其中，不愿自拔。
如果愿意承认这个世界，是不是就会和阮铃一样的结局？
赵清雨不寒而栗。
幸好她和身边的李菲宇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得知了这些浓雾的由来，李菲宇当即就要拉着赵清雨离开学校这个是非之地，然而后者却没有打算立即离开，她还想再去别的教室看看。
“我的天啊，你还想留在这里找谁啊……”李菲宇都要哭了。
赵清雨：“那你说，我们现在出去去哪里？别处你离开这个世界的线索吗？”
李菲宇被问住，只好同意赵清雨的办法。
其实有了前面的循环楼梯事件，赵清雨也不打算再上楼，她只是想在旁边的高一二班里找找，夏梓默在不在里面。
虽然不同班，但赵清雨对夏梓默坐在哪里还是了如指掌的，他坐在第二组第七排，属于教室后方。
赵清雨直接选择从后门进去，这次李菲宇说什么也不肯跟她分开了，两人一起慢慢走进去。
和三班一样，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不过二班的是英语，看来他们是在上英语课了。
在迷雾中，赵清雨很快找到了夏梓默的座位，和他们俩的一样，没有人，也没有书。
夏梓默没有来学校！
李菲宇也明白了赵清雨的目的，皱眉看向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怎么办？”他轻声问。
赵清雨摇摇头：“先出去。”
“好。”
两人转身走出了教室，来到前面升国旗的小平台前，身后忽然响起了空灵的下课铃声。
赵清雨和李菲宇同时止住了脚步，慢慢侧过头互相看了一眼。
李菲宇：“你说，他们这是下课了吗？”
赵清雨：“大概……是的吧。”
“那我们……”
“在这里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出来。”
“……”
李菲宇泪目，他就知道，不能问，问了就没好事儿。
“不过你放心，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如果实在是没人，咱们就出去。”赵清雨安抚道。
“好……”
只是话这么说，教学楼里依然一片安静，浓雾中也没有看到有人影走出来，和他们刚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就在两人快要放弃的时候，不远处忽然有一个声音在叫赵清雨的名字。
“赵清雨！赵清雨！”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绝对不是夏梓默的声音。
李菲宇立刻低头叮嘱道：“别看清楚人千万别答应啊。”
看来这孩子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很是谨慎啊。
赵清雨点点头，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
那人估计是见她一直不回应，喊了几声后没有再继续喊了，赵清雨和李菲宇面面相觑，后者问道：“怎么办？”
赵清雨想了想说：“再等等，如果他真的有事找我，应该要下来的。”
李菲宇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团白雾慢慢飘到他们面前的样子，忍不住抖了抖。
好在，片刻后下来的不是一团白雾，而是一个人。
那人越来越近，赵清雨和李菲宇两人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
一个脸庞有些瘦削的清隽少年。
“你是……顾里？！”
赵清雨惊叫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要想起什么事情了。
顾里果然笑了笑：“你还记得我啊，看来他这次是真的失败了。”
“什么意思？”赵清雨皱起眉，追问道。
顾里瞥了一眼她身边脸色难看的李菲宇，答非所问道：“算了，这些事情你现在也没有必要知道，你们现在最好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如果到了凌晨十二点，你们将会永远留在这里。”
“什么？！”
赵清雨和李菲宇异口同声地叫出声，前者一把抓住顾里的衣服，是真实的，“怎么离开这里？！”
“上山，去南崖后山的石屋里，那里就是这个世界的出口。”
南崖！离这里可是一段不短的路啊！
李菲宇听罢，立即拉起赵清雨的胳膊，要带她往外跑，赵清雨被他扯得往后踉跄两步。
她依然扭着头朝后看，顾里依然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们。
她心中一痛，大喊道：“夏梓默呢？你也不走吗？”
“有缘自然会相见。”
迷雾中，这是顾里最后的回答。
……
“第一节晚自习下了，现在是七点二十，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出了学校，李菲宇注意到赵清雨的情绪似乎有些低沉，忍不住解释道。
“嗯，我知道。”
赵清雨笑笑：“我没有怪你，真的。”
即便没有扭头去看，李菲宇也能猜到，此时她脸上的笑容，一定十分勉强。
“你没听顾里说吗？有缘一定会相见的。”他忍不住安慰道。
赵清雨没有说话。
许久，她才在心里小小声地补充：那谁知道，还有没有缘呢。
不过她也知道，现在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伤感，这个世界里的家人，其实她还是很怀念的。
虽然她试验过几次，现在也逐渐弄清楚，他们大概和自己不一样，是某人在这个时间铸造出来的虚幻残影，可是她依然有些舍不得。
“李菲宇。”
“嗯？”
“我们这样，算不算抛弃家人？”
“不算，我相信，我们真正的家人，肯定在外面的现实世界里，等待我们归来。”
“嗯！”
没错，她真正的家人，一定在期盼，她尽快从这场幻境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