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燕秀婉时不时地就低下头来。圆溜溜的眼睛，里面的黑眼珠子也是圆圆的，偷偷地就往一边转，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眼珠子定格了几秒，又转正回去，这才又抬起头来，继续往前走。
看着燕秀婉偷偷往自己的自行车瞟，张建军感到一阵好笑。
连续这样的动作好几次，他不想注意，都注意到了。亏得燕秀婉还以为没被发现，自我感觉良好。
又一次低头偷瞄，张建军忍俊不禁。
“哈哈哈……再转眼珠子就要转累了。”
燕秀婉突然“唰”地挺起头，眼睛左右看看，装作不在意、听不见、听不懂他意思的样子。
张建军想逗逗她，“我都看见了。”
“啊？”燕秀婉微微张嘴，眼睛圆鼓鼓的。
张建军对她颇有耐心，又解释了一遍。
“我的意思是……我看见你偷偷地看我的自行车了。你想要骑一下这辆自行车吗？”
话音刚落，燕秀婉就这样红了脸，像一个熟透的虾。牙齿轻咬嘴唇，粗糙的双手紧紧揪着衣服下摆的一角，手指都捏得泛白了。
她没想到，自己自以为隐蔽的动作，全被某人给看在眼里，真的是丢死人了。
“我，我……”
张建军面带笑意，又给她重复了一遍，“你想骑一下吗？”
他的眼中、脸上，没有鄙视和看不起，没有高高在上，就那样面露笑意地看着她，一脸平静地说。
燕秀婉突然想哭，从来没有人这么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对待过她。她想努力一下，就像是躲在壳里的蜗牛，偷偷探出头来，想见识一下外边湛蓝的天空。
她蠕动蠕动嘴角，自我酝酿了一小会儿，小声地说：“我真的可以吗？”
声音细如蚊，但是一直等她回答的张建军还是听清楚了。
“当然可以。”
看到张建军慷慨大方、不以为然的态度，燕秀婉也努力摆正自己，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的小家子气。
于是她慢慢放松，挺直身子，恢复了她平时一贯活泼的模样。
“那我可以试着推一下吗？我不会骑自行车，我没有骑过，我们村里没有人有自行车。”
张建军微微有些心酸。“当然可以。”
“谢谢你！”
燕秀婉扯着大大的笑脸，从他手里接过自行车，欢快地推了一小段路，又还给了他。
张建军有些不解。“你怎么不多推一会儿？”
说完他感觉这话有些不大对劲，一拍额头，“呃……我不是使唤你帮我推自行车的意思。”
越想解释越着急，越着急就越解释不好。
“噗嗤。”
燕秀婉看着他那满头大汗的笨拙的样子，一下子就捂着嘴笑出了声。
“不是啊，我就是只见过，没有亲手摸到自行车，所以今天才想着摸一摸。你今天都让我推着走了一段路了，做人可不能太贪心。”
张建军“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没事，我推也行，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下次再教你骑自行车吧？”
“真的？”
张建军没辜负她期盼的眼神，点点头，“嗯，真的！”
一激动，燕秀婉说：“啊……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哈哈哈……”
张建军感觉他今天已经忍不住笑了好几次了。他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爱笑的人，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
这次又是因为他被人发了好人卡。已经数不清这是他被发了第几次的好人卡了，还是被同一个人发的好人卡。
聊完这个话题，刚才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又沉默了下来。
张建军抓了抓耳挠腮，想找点东西聊聊，让气氛不要那么尴尬。突然他想到了刚才自己英雄救美的一幕。
好奇心想问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又害怕唐突了燕秀婉。
倒是燕秀婉看着他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又闭的为难样，她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想问的什么。
于是，她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刚刚那个是我哥哥，他其实没有想着打我，只是想抢走我攒下的钱而已。”
燕秀婉一脸无波无澜地讲着，却把张建军惊讶到了。
“啥，那真是你哥？”
她点点头，“真是我哥。”
“啊？”
做哥哥的竟会这样对妹妹？
这回轮到张建军发出了不解的疑惑。
“我哥是我们村的混子，叫燕志强，没啥大志向，人也没啥用，平常招鸡逗狗，四处混日子，平时就爱抢我辛苦攒下的几分几毛钱。”
燕秀婉也不怕说家丑不可外扬，反正这些事村里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告诉张建军也没什么。
张建军很是奇怪。
“你家人就不管管，任由你哥这样天天欺负你？”
“呵！”
燕秀婉笑得一脸讽刺。
“他们眼里只有燕志强这一个宝贝蛋，至于我……可有可无吧。”
听了这话，张建军眼里的心疼早已溢出了眼眶。
他无法想象燕秀婉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怪不得刚才她哥对她态度那么嚣张，怪不得她人长得瘦瘦小小，衣服也很破旧，脸色蜡黄，一看就有些营养不良。
“……你节哀……啊，不是，你别伤心。”
张建军第一次想安慰人，却忍不住嘴一秃噜，快了一点，脑子跟不上嘴巴说话的速度，把自己原本想要表达的意思完全说错了，错到离谱。
哎呦喂，要老命了，他真的不知道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人交代呀？哪里会有人安慰人家，好好的就说人家节哀的？
张建军一脸小媳妇似的，浑身扭扭捏捏，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不知道脚怎么走路，也不知道眼睛往哪里看了。
“哈哈哈……没事，我不伤心。”
燕秀婉突然神奇地被他一句“你节哀”给安慰到了。
确实如此，这样的家人可有可无，像没有一样，可不就是“节哀”吗？只不过自己并不哀伤。
“那就好，那就好。正所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既然你的家人把你当成可有可无的人，也不要妄自菲薄，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
想了半天，张建军才想到了一句话来引用，想增加自己言语的文采，还有说服力。
果然，燕秀婉一脸感动。虽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她觉得有被安慰到。
张建军从现在开始，不对，应该是从他大方地给自行车自己推的时候，已经不仅仅是她的恩人，更是她的人生导师了。